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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安五段

      2009-01-01 00:00:00葉清河
      湖南文學(xué) 2009年2期

      認(rèn)識五段是因為寫一篇稿子。廠里有員工偷鞋子,被保安抓了個囫圇的,那個保安就是五段。我們廠是鞋廠,車間里機器吃進的是膠底呀皮革呀,但是擠出來的就都是鞋子,廠里員工偷廠里鞋子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這回抓到了偷鞋的賊,廠里交待下來要把這事情在廠刊上做重頭報道,就是要起個殺一儆百。我們廠叫弘業(yè)鞋廠,我們的廠刊就叫《弘業(yè)人》,也就剛剛辦起來一個多月,我也是一個多月前才被招進了廠,做了一名廠刊的編輯。我們廠刊的編輯部屬于廠里的袖珍部門,一個主編三個編輯總共也就四個人,三個編輯各自負(fù)責(zé)不同的版塊,我負(fù)責(zé)的主要是廠里的政策宣導(dǎo)、生產(chǎn)動態(tài)、員工風(fēng)貌三個版塊,因此廠里發(fā)生了員工偷鞋子被抓這檔子事,就應(yīng)該我去采寫。就是這樣我找到了五段。

      五段原名叫段五明,五段是他的綽號,為什么叫了這個綽號,據(jù)他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找到五段的時候,他們剛好換班,五段身上的保安服還沒有換下來。我和五段當(dāng)然是打過照面的,來了廠里一個多月了,每天上下班都要進出廠門,而五段他們是要輪換著在大門站崗的。廠里的大門有三個,保安三班倒二十四小時在崗,每過一個星期就輪換一個大門。五段四十多歲吧,身體的骨架是蠻高大的,但是瘦,臉上也是刀削一樣,還有就是黑,黑黝黝的,這是保安這個太陽光照射底下的職業(yè)所具備的了。

      采訪就在廠門口旁的保安亭里進行。五段初看冷著一張臉,但原來他這個人話多,說開了就成了潑出去的水收不住。除了幾個細(xì)節(jié)我特別地要他說深一點外,很多原本準(zhǔn)備了的問題都沒能說出口,五段就全說到了。事情概括起來就是:前幾天五段站崗,發(fā)現(xiàn)有個要出門的員工神色慌張,因此就把他攔下來問。那時候已經(jīng)是北風(fēng)橫行霸道的冬天了,那個員工穿著厚厚的大風(fēng)衣,雙手抱著哆嗦著裹得緊緊的,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卻原來他在腰身上用布帶綁著兩雙鞋呢,一拉開衣服就露出葫蘆里的藥了。那個偷鞋的員工被抓到后,廠里立刻就做了決定把他辭退了,并移交給了派出所。我根據(jù)五段所提供的材料,寫了一篇題為《保安員擦亮眼睛,偷鞋賊現(xiàn)了原形》的稿子,在廠刊上以大篇幅刊登了,五段因為這個一下子在廠里出了大名。那個偷鞋賊,經(jīng)查明叫羅志亮,今年十七歲,剛剛進廠兩個月零十一天。

      其實,那次采訪五段,談偷鞋子的事情只是一小節(jié),五段談得更多的是他做保安這個工作的一些事情,說白一點就是做保安的一些難為處。五段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在廠刊上說一說,讓員工們都能諒解他們保安的工作。就說這站崗的事情,又單說檢查廠牌這一項。按廠里規(guī)定員工是必須佩戴了廠牌才能進入廠里的,這事情看起來就這么簡單,但要執(zhí)行起來就不簡單了。就為這佩戴廠牌進廠的事情,隔三差五地就會傳來員工和保安發(fā)生爭執(zhí)、打架的新聞事件。五段說的我也是聽說過了,就在這一個多月內(nèi),首先的一樁是保安打員工,聽說是那個員工從口袋里拿廠牌,拿得慢了一點,幾個保安就圍上來把他打了——當(dāng)然這是概括的說法,整個事件的個中況味,應(yīng)該不會這么一句話就全帶過的——再說回這件事來,那幾個保安把員工打了之后,就一散跑開了,再沒有回來上班。那個員工被打得左手脫了臼,警察來問,說的都是保安的不對。后來是員工打保安,十幾個員工把三個保安圍在了中間,狠狠揍了一頓之后,還若無其事地回廠里做工。警察來取證的時候,保安說是員工沒佩戴廠牌,要他們佩戴了再進廠,員工就把保安打了。員工卻說是保安惡語傷人,又威脅又恐嚇的,因此才起了沖突的??傊髡f各的理。

      這兩件事情五段都沒在其中,不過他是廠里的一個保安,他對這些事情的看法,有一定的說服力。他說這里面的對與錯,真的是說不清楚的,但按照他自己的經(jīng)驗,做保安有做保安的難處。五段就說到了他自己的一件事情,有一次五段站崗,照例是檢查廠牌,要進來的是個女員工,說廠牌留宿舍了。五段就要她回去拿,那女員工說不去。五段說,按規(guī)定沒廠牌是不準(zhǔn)進廠的。那女員工就罵起來了,我是這個廠的,為什么不讓我進去?我天天都在這里進出,你們天天看著的,沒戴廠牌就不是我了?你不讓我進去,等一會遲到了主管要罵我扣我工錢,我跟你死了。總之沒完沒了。五段做保安有大半年了,知道事情已經(jīng)到了架好木柴澆了煤油的節(jié)骨眼上了,如果處理不順當(dāng)只要一點火星就能燒成大火的,因此他要求自己耐著性子,好話好說地給那女員工解釋,佩戴廠牌是廠里的規(guī)定,無論是誰都必須執(zhí)行。那女員工就指著五段,說你是個什么東西?你不過是個看門的狗!五段當(dāng)時氣啊,拳頭都在褲襠里悄悄地捏了,但是,你真的要揍她嗎?你四十好幾了,你好男不跟惡女斗啊。最后,是眼睜睜看著那女員工風(fēng)擺荷葉地進廠去了。過后呢,五段還挨了上頭的一頓罵,說他骨頭軟,連這點事都擺不平;如果都像你了,只要員工破口一罵,你就放她進去,那員工誰不會罵呀?誰還佩戴廠牌了?說到這里,五段就搖著頭笑著,說我們這些保安,是要打雙重工的,除了給老板打工,還給廠里的這些少爺小姐們打工呢……

      回到編輯部來,我就把五段說的檢查廠牌的事情,給我們的主編說了。我們的主編在來我們廠之前就做過多年的廠刊了,因此馬上就敏感地指出這里面有素材可以挖,或者可以把五段經(jīng)歷的那件事情寫成文章,當(dāng)然如果他能寫最好是由他自己來寫,或者還可以繼續(xù)和五段談?wù)?,看還能進一步挖出些什么素材來,甚至還可以通過五段一個,透過一滴水去看整個的世界,從而了解廠里整個的保安隊伍,把保安這個部門這個群體寫出來。廠里不就是一個個不同的部門不同的群體組成的嗎?往后廠刊就可以新開辟一個欄目,就叫“部門來風(fēng)”、或者“部門風(fēng)采”、“部門風(fēng)貌”的。主編這一番高屋建瓴的話,是給我這個菜鳥編輯指點出一條路來了,兩天后我就又找到了五段,表達了希望他能把他說的檢查廠牌那件事寫成文章的想法。五段有些難為情,搔著頭說我也就念過幾年的學(xué),就懂那么幾個字,你叫我說還行,你叫我寫我可怎么會啊?我說你既然能說你就能寫,你嘴上怎么說的,筆下就怎么寫,總會吧?我一陣軟硬廝磨,五段終于還是松了嘴,說我試試,寫出來要笑死了人我可不管。

      再過了幾天,早上我上班經(jīng)過廠門口,五段正在站崗,見到我就把我悄悄拉到了一邊,有些偷摸著遞給我一張折疊起來的紙,臉上竟然就紅了,說周編輯勞你幫我好好修改。回到辦公室我展開了五段的稿子看,那是寫在原稿紙上的,是五段為了寫這篇稿子專門到文具店里買的。后來我還知道,為了寫這篇稿子,五段可是在房間里待了兩個晚上了。字寫得有些歪扭,但一筆一畫看得出很用心,錯別字也很多,有一些還留下了空格,是要我填上去的意思。事情是基本上說清楚了,但詞句的顛倒也不少。我擔(dān)心地把稿子給了主編,主編看了卻說這稿子雖然粗糙,但勝在原汁原味。主編還進一步說,我們廠里大部分員工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廠刊要怎樣才能辦得貼近員工,怎樣才能讓員工通過廠刊這個窗口發(fā)出他們自己的聲音,這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示。主編這么一說我就有信心了,我把五段的原稿修訂了錯別字、理順了一些詞句、再做了必要的刪減之后,就在廠刊上登了。到了月底,廠刊發(fā)放下去后,五段特意來到了我們編輯部,顯得很激動,說他可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能發(fā)表文章呢,這是他的第一次。

      那一回,五段就在辦公室里和我們幾個聊。那時候我才知道五段原來去過很多地方做過很多工作,立刻他這個人就叫我著迷了,我喜歡那些有過很多經(jīng)歷的人。五段是云南人,十八歲離開了家到了山西挖煤。三年后煤窯發(fā)生了塌方,五段因為換班逃過了。回了家后五段跟上了一個建筑隊,主要做些攪灰漿、挑磚頭之類的粗重活,那時候是在家里附近,早上騎單車去,晚上騎單車回。就是在工地上五段認(rèn)識了他后來的老婆段嫂,幾年后結(jié)了婚,生下了兒子小段。結(jié)婚之前,五段就不在工地做了,又跑了出去。等小段長到了兩歲多,段嫂也跟著出去了。從那以后,五段去哪里,段嫂都幾乎一直跟著,小段就留在家里由爺爺奶奶看著。五段這回出了來,先是打了些零工,然后跟人家學(xué)廚房。做了幾年后,有了些小積蓄,自己開起了小食店。后來就虧了,再跑了一些地方,最后跑去了新疆,做一些小生意,然后又開小賣部,屋子分成兩半,一邊賣糖煙酒,一邊開麻將檔。然后就迷上了賭,把小賣部也賠上了,還欠著人家?guī)兹f塊,就跑到廣東來了,在我們廠里做了個保安。做保安主要就是站,不用挑不用抬的,五段很快就喜歡上了這份工作。說到段嫂,五段似乎很有感觸,他說這一輩子就是討了個好老婆,那時候他迷上了賭博輸光了錢后,段嫂是一句怨話都沒說,連五段自己都覺得不忍,就去跟段嫂說你怎么不罵我。段嫂只說了一句話,說錢是你輸?shù)舻模阕约簳昊貋淼?。就是段嫂的那一句話,讓五段能夠放下了小老板的?yōu)越感,甘心地來到了廣東打工。

      因為五段的這些話,我就很想見一見段嫂了。過了一個星期吧,我就如愿地見到了段嫂。那天是晚上八點多吧,我在路上碰見了五段,他就說請我去他那里喝酒。見我遲疑,五段補充說是他發(fā)表了文章,第一次收到了稿費,要感謝我這個老師,順便還繼續(xù)請教我,態(tài)度非常誠懇。其實五段要比我長十多歲,他是我的長輩,他的恭維我是受不住的,我再推辭就有些那個了。而且很快地我還想到,主編不是要我深入地了解五段么?除了工作,這當(dāng)然也包括深入他的生活他的宿舍吧。于是,五段就到超市里買了些花生、肉干、啤酒,我就跟著來到了他的宿舍。宿舍原本是廠里的集體宿舍,原先是擺兩張鐵架床睡四個人的,五段拆了其中一張鐵架床,房子雖然還是小,但也騰出了一塊小空地來,留下的雙架床下床睡覺上床就放行李。床邊的墻上,貼了一張女明星的圖紙外,還貼了一些寫著“勤奮”、“努力”之類的紙片,而且還有落款,那就是五段最近的書法作品了。而此刻在床邊坐著的就是段嫂,看上去她有一點胖,坐在那里很安靜的,正在翻著我們的廠刊看呢,原來她是兩天前從家里來跟五段會合的。五段給介紹說這就是我們廠里的周編輯,段嫂就看著我笑。我打趣說是在看五段的大作呢,五段現(xiàn)在可是我們廠里的作家了。段嫂看著五段,說就憑他那個樣子,大字都不認(rèn)幾個的。段嫂說這話時,我聽得出來是飽含著驕傲的。五段聽了這話,卻大孩子一樣舞蹈著手,笑著說哦哦一起了這么多年,突然不認(rèn)識了吧?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他們這一來一回的斗嘴,卻已經(jīng)讓我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默契了,怎么說呢,那種默契,是一直相跟著走南闖北的兩個人之間才有的默契。

      喝著酒,自然又說到寫文章上面來。五段本來就是個多話的人,一喝了酒那話就更多了,原來每一滴酒都是用話釀造的。段嫂則是一直安靜地在聽著,臉上一直是微笑,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微笑就是段嫂的表情。五段說,我覺得我現(xiàn)在是一個學(xué)生了,真的我要重新做回一個學(xué)生,這寫文章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以前一下了班就看大伙賭錢,雖然自己不賭但看著時間也能過了,現(xiàn)在呢回到宿舍來就老想著怎么寫一篇文章。我還買了字典呢,重新認(rèn)回了不少的字。五段就從床頭拿來了他新買的《新華字典》,翻著給我看這個字原來這樣寫那個字原來那樣寫,還笑著說我再也不能給老師留空格了。然后又拿來了他這些天剛寫的文章,也都還是寫在原稿紙上面的,雖然錯別字還是有,但果然是沒有再留空格的。我又告訴五段,文章是寫出來的,但更是改出來的,文章寫出了初稿之后,可以朗讀、默讀,如此反復(fù)幾回就能改得更好了。我說的這些,當(dāng)然是小學(xué)初中的時候老師就經(jīng)常給我們說的,實在是老生常談得掉渣了,但五段聽了卻像是撿到了珍珠,當(dāng)即就拿了自己的一篇文章大聲地朗讀起來,他那個認(rèn)真的樣子惹得我想笑又不敢笑,而段嫂卻是很專注地看著五段的。文章念完了,我們給五段鼓掌,五段自己卻有些不好意思了。五段喝一口酒,才恢復(fù)到自然的表情來,又說他已經(jīng)把廠刊給家里寄回去了,到時候村里人知道了他五段發(fā)表了文章,不知道會怎樣眼紅呢。那個正上初中卻常常被老師告狀的兔崽子小段,是該好好的向他老爸學(xué)習(xí)了??次宥文莻€豪氣萬丈的得意,我實在忍不住笑了。之后,我們還談到了廠里管理的混亂。我們鞋廠有五千多人,算是一個中等的規(guī)模吧。這幾年鞋業(yè)不景氣,沿海很多的中小鞋廠都倒閉了,一些大的鞋廠也在考慮往內(nèi)地遷移。我們鞋廠在如此嚴(yán)寒的冬天能夠活下來,當(dāng)然是有它活下來的理由的。然而進來時間一久了,我們也都看到它里面的孔孔洞洞了。只說保安隊伍,很多都是靠著人情介紹進來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都齊了,一溜地站在大門口,一個個蘿卜是蘿卜、青菜是青菜的。廠里保安一共有二十七個,只有一個姚隊長和其中四個保安是當(dāng)過兵的。當(dāng)然他五段自己也沒當(dāng)過兵,但起碼看著高大,五段為自己辯解的時候,嘿嘿笑著了。但是有些個保安呀,單薄得就像一只小雞,不要說什么威嚴(yán)了,只怕風(fēng)一吹就倒。這么明擺著的事情,上面的領(lǐng)導(dǎo)也是天天進出天天看得見的,怎么就不把他們踢出去了呢?看來這里面的水很渾很深啊。之后,就說到了車間里的幾次打架,因為他們保安就是管這個的,五段就都知道得比較清楚。一樁是一個主管為了個什么事,罵著叫一個員工滾蛋,結(jié)果那個員工就把廠里的親戚都叫了起來,一幫人去找那個主管算賬。一樁是一個女員工出門的時候,和一個進門的男員工撞上了,結(jié)果那女的就告訴了他男朋友,說那個男員工占他便宜了,他男朋友就叫了一班人來到車間里鬧。還有一樁是在成型流水線上,后面工序的說前面的慢了,前面工序的又說后面的快了,結(jié)果就打了起來。五段就說,我就想不明白,這出來打工是為了啥呀?好好地做工好好地掙了錢就是了,打什么打?打了就能飽了肚子了?突然,五段卻拍著我的肩膀,打了一個酒嗝,話來了個轉(zhuǎn)彎,說的卻是,出門在外,講的就是交朋友,我覺得你這個人真不錯,如果你認(rèn)我這個兄弟,往后誰膽敢欺負(fù)了你,你盡管告訴我……咳,五段這是醉了。然而從他的這醉里,又似乎讓我窺見了他過去生活的一些影子。段嫂就叫,你這個死鬼喝多了,周編輯這樣好的一個人,誰敢欺負(fù)他呢?

      喝酒后的第二天,車間里就發(fā)生了一起打群架事件,我們當(dāng)然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主編要我把這事情寫下來,當(dāng)然事件的經(jīng)過交代清楚就行了,側(cè)重的是對這類事件的批判,給員工們敲響警鐘。我就又找到了五段,卻發(fā)現(xiàn)五段兩只眼睛都腫了黑了,原來是勸架的時候,被正打架的打了,這一方的打了左眼,那一方的打了右眼。我說,你用得著這么拼命嗎?五段倒沒事一樣,笑著說我能不拼命嗎?接著就描述當(dāng)時的情況,說你不知道他們打得多狠,一百多人圍著十幾個在中間打,四邊也都站滿了看的,還有不少是卷起了衣袖準(zhǔn)備隨時加入戰(zhàn)斗的,整個車間都成了拍武打戲的了。十幾個保安最先到了場,可沒有一個敢叫停的,也都站著干看了。因為站崗的門離得遠,我和姚隊長他們是后面才來的,姚隊長是頭一個沖進打架隊伍里的,我是跟在他后面沖進去的,再不勸就要出人命了,你做了保安這就是你的職責(zé)。你還別說,我這兩只眼睛被打黑了之后,打架的很快就停了,我這兩只眼睛黑得值啊。我還是只黑了兩只眼睛,我們姚隊長可是連頭都被打破了,碗口一樣的開了個洞。五段有些自得地笑笑,但馬上又嘆了口氣,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沖進去勸架的也就是姚隊長和我了,你看看這就是我們的保安。然而,很快地五段又再次變了語氣,不過也怪不了他們,命是自己的命啊,他們不沖進去也是對的,想起來要是我被打黑了兩只眼睛,他們還不肯停,難道要我被他們打到斷手?jǐn)嗄_,甚至丟了這條命嗎?他們好些人抓著板凳、鐵棍的打紅了眼睛了,有七八個員工不是被打斷了手腳了嗎?這會躺在醫(yī)院里,不知道怎樣叫著痛呢。五段欷歔著。

      我問五段打架是怎么起的,五段說大概是這樣的:我們廠里不是在A地建了一個新廠嗎?比我們這邊的還要大的,前期已經(jīng)招了幾千人,據(jù)說要招滿兩萬人呢。因為廠是新建的,那邊就派了些人過來這邊學(xué)習(xí),分到了不同的線上。聽說這些派過來的人,回去A地那邊之后,都是要當(dāng)干部的,也許是因為這樣吧,這些未來的干部,在線上做事的時候就多少有些傲氣了。而這邊線上的員工呢,人家是老員工,而且是你來人家這里,因此也有些傲氣,誰也不服誰碰撞就難免了。碰撞越來越多,小碰撞就漸漸積攢成了大碰撞,終于就在那天因為一件小事情爆發(fā)了。聽說是上班前幾個員工在線上聊天,A地那邊派過來的一個員工從旁邊走過,聊天的員工就說是A地的那個員工來偷聽,相互爭執(zhí)不下那個A地的員工只一個人就吃虧了,因此去別的車間找了些一同從A地派過來的人,回車間里找那幾個員工打架,卻原來這邊一車間里幾乎都是他們的人,所以就有了上百人圍著十幾個人在中間打的場面。其實,這里面還有個因由,五段說到這里的時候,強調(diào)了一句,這是我私底下才跟你說的,可不能在廠刊上寫出來啊。五段說,在我們這個廠里,針車車間幾乎都是B地人,而針車車間的黃經(jīng)理,就是他們的頭。我們廠是在92年建廠的,那時候當(dāng)然還沒有現(xiàn)在大,還是一個小廠,那時候黃經(jīng)理就是廠里的一個員工,漸漸地廠擴大了他才做到了后來的經(jīng)理。黃經(jīng)理這個人,不可否認(rèn)是個管理鞋廠的料,但他也有很多陰招,很懂得搞地方勢力,他下面大大小小的干部,都是他的親屬、親戚、老鄉(xiāng),是他一個個地拉進來,從員工做起做到干部的。這些人成了干部后,拉進來的員工也是他們那邊的人,因此漸漸地整整一個車間都成了他們自己人了。這也說不出是好是壞了,他們這些人平時做工也還賣力,是生產(chǎn)的主力軍,他們的“戰(zhàn)斗力”老板是很信賴的。但如果在哪里沒遂了黃經(jīng)理的愿,他要掀起風(fēng)浪來也是舉舉手的事情,要不干了就整個車間的人都能走光了,因此老板也很忌他三分。聽到這里,我心里也是一怵,那個黃經(jīng)理我見過,胖胖的,見著了經(jīng)常是眉開眼笑的,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狠角色。五段繼續(xù)說,這樣的人,那A地派過來的竟然跟他們斗,不是找死嗎?當(dāng)時,A地的那些員工要進入車間的時候,黃經(jīng)理剛好就站在了車間門口,你知道他怎么說的嗎?他說,我勸你們別進去,你們打不過的。那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不是火上澆油嗎?那一群人就氣沖沖地闖進去了。架是打過了,他們B地人卻比以前更團結(jié),也更囂張了。此刻那A地被打傷的員工躺在醫(yī)院里,他黃經(jīng)理是一根頭發(fā)都沒有損失,損失的只是廠里的老板,他得出醫(yī)藥費。聽說,等那幾個A地的員工傷勢好轉(zhuǎn)了之后,他們就要被送回到A地那邊去的。當(dāng)然,這只是其中一個結(jié)果,還有針車車間里那僅有的一小部分不是B地的員工,他們也都紛紛提出要辭職了,他們勢單力薄,他們怕呀。那往后再招員工呢,除了他們B地的人之外,誰還敢進針車車間啊。聽到這里,我已經(jīng)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想不到廠里的這趟水還真是很深很渾的。再說五段他自己吧,接下來的事情是連他自己也都想不到的。廠里在保安會議上是表揚了姚隊長和五段,但保安們卻對五段很不屑,他們認(rèn)為五段是給他們保安樹立了一個“壞”榜樣,往后再遇到這類事情他們保安就得往死里拼了,不就是打的這樣一份鬼樣子的工,領(lǐng)著這一千幾百的工錢,值嗎?人家姚隊長還因為是個隊長,他五段呢啥也不是他為的什么呀?五段嘆著氣,冤啊。

      在我們編輯部里,因為這次打群架的事件,卻是做足了動作,除了寫了一篇敲警鐘的文章外,我們主編還策劃了個討論的專題,討論的題目有如下幾個:1.究竟怎樣才能杜絕此類打架事件的再發(fā)生?2.廠里大量的親屬、親戚、老鄉(xiāng)同在一個部門是否恰當(dāng)?3.如何提高員工的文化素質(zhì)營造一個和諧的廠區(qū)環(huán)境?設(shè)置這樣一些題目,可以說非常應(yīng)時非常具有針對性,矛頭所指也是很明確的。我們主編確實是個很較真的人,進廠的時候他就在計劃書里明確寫了要在廠區(qū)里建立起積極、溝通、和諧的企業(yè)文化,這也是我們廠刊的辦刊宗旨,是得到了上面老板的贊賞的,平時的工作中,主編也是用來反復(fù)地跟我們講的。出了這類事件,當(dāng)然就不符合和諧了,因此是應(yīng)該往大的題目里做的。然而初步的稿件交了上去,主管我們文教部的劉經(jīng)理就把這個討論刷了下來,只留下了那篇敲警鐘的文章,而且事件的描述只剩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行:“×月×日,廠里發(fā)生了一起打架事件?!敝蟮木投际窃u說性的文字了,講的當(dāng)然就是打架的壞處、打架解決不了問題、暴力只會引起更大的暴力,諸如此類。劉經(jīng)理還批復(fù)說,原稿寫得有些過激,還要作進一步的淡化處理、總之盡量淡化。我們主編收到了批復(fù)后,他的憤怒被點著,抓著稿件去找劉經(jīng)理。劉經(jīng)理說,我不刷下來,上面就要罵我了。我們主編聽了這話,嘆了口氣就回來了。結(jié)果稿件再送到老板的助理那里終審,連那篇敲警鐘的文章也刷了,只有兩個字的批復(fù),說是“容后”。但容后到什么時候,卻是沒個定說的。劉經(jīng)理親自把稿件帶來給我們主編,只攤了攤雙手,聳了聳肩膀,什么也沒有說就走了。我們再看主編,他只是對著我們搖頭。最終,打群架的事件在廠刊上一個字都沒提。

      至于五段,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情,卻讓保安們改變了對他的看法。說的是有一次,幾個保安到外面去吃夜宵,因為啤酒該先上哪一桌的問題,和鄰桌的幾個年輕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既然起了爭執(zhí),隨時要打架的,那當(dāng)然就要搬幫手了,因此一個電話把廠里的保安都叫了出來。然而不料想,那幾個年輕人原來是本地黃崗村的村民,因此叫來了村里的一大群人,有兩百多,把保安們團團圍在了中間。我們廠是租建當(dāng)?shù)攸S崗村的土地建的,黃崗村里的人們有的是地,除了租給我們廠,還租給了別的一些廠,另外還建了很多房子租給來打工的人們住,因此單靠租金他們就能生活得非常滋潤了,平時也就搓搓麻將,要么就到處浪蕩,特別是那些年輕人,滿身都長著閑氣呢,只恨不得生出些是非來,好活動活動筋骨的,而且他們是本地人,自然又把自己看高了一著。那兩百多的村民把二十多個保安圍在中間了,保安們就都慌了神白了臉,看樣子他們不死也要被放一地血了。在這個危急關(guān)頭,突然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原來村民中的一個中年男人認(rèn)識五段,而且那個男人還是村民中的一個頭呢,既然都認(rèn)識那自家人不打自家人,事情就是那樣解決了。具體來說,當(dāng)時是這樣的:那個男人在保安這邊發(fā)現(xiàn)了五段之后,突然叫出了一句,是你啊,聽那語氣,好像五段是他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甚至五段好像還曾經(jīng)有恩于他呢。五段卻只是發(fā)呆,他認(rèn)真地看了好一會,還是記不起面前的這個男人是誰。然而這就足夠了,既然對方認(rèn)識自己,管他是真認(rèn)識還是假認(rèn)識呢,五段迅速地扭轉(zhuǎn)了腦筋,也對那男人叫起來,原來是你啊……保安逃過了一劫,回來后對五段的態(tài)度就轉(zhuǎn)變了,五段重新回到了保安集體的懷抱。然而,回來之后,五段還是沒能想出那個男人是誰來。我就說,是不是你好事做的多,人家記住了,你自己卻不記得了。五段說,也許吧。

      這之后,五段寫文章還是很勤,漸漸地他還帶動起了五、六個保安給廠刊寫文章呢。五段給他們現(xiàn)身說法,說你們寫吧,你看我這樣一個才念了幾年書的,也能寫了而且還發(fā)表了,你們就寫吧。這幾個保安就真的寫了,寫了之后還交給五段要他過過目,五段每一篇都認(rèn)真地看,哪個字錯了哪里應(yīng)該怎樣寫都提出來。寫好了有個保安還是不敢投給我們,是五段從他手上搶過來給他投了的。說起這些五段就很自豪,他說周編輯你們是我的老師,我現(xiàn)在也是一個小小的老師了。后來就發(fā)生了一件小事情,因為文章上的一點不同的意見,五段和其中一個保安產(chǎn)生了分歧,于是兩個人由爭論到吵嘴,到最后是幾乎動手了。那個保安也是比較年輕的,讀過的書比五段要多,五段作為長輩和老師本來不應(yīng)該和那個保安吵到那樣的。后來五段就和那個保安來到了編輯部,我們主編給他們做裁判,確實是五段錯了。五段后來就把這事情寫成了文章,說明了要寫出好的文章,應(yīng)該相互交流,誰都會有不懂,不懂了就要虛心學(xué)習(xí)。廠刊從五段這里又得到了啟發(fā),那就是把給廠刊投稿的作者都集中起來,成立了一個通訊員的隊伍,跟他們上上寫作課,更重要的是給他們拉拉線讓他們相互認(rèn)識、相互交流。同時也希望通過他們的示范作用,從一個點影響一個面,挖掘出更多寫文章的員工。結(jié)果大家一集中起來,又是五段,最先站了出來,又用起了他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例子。然后,沉默一經(jīng)打破了,原來還扭捏著的大家就都紛紛說了,都說到想不到會寫起文章來呢。也許是因為起點相同吧,說到寫文章上,大家的話都對上了,到最后就討論得很熱烈了,幾乎都不肯走,這是我們一開初并沒有料到的。如果再往后說,還牽引到后來的一件事,我們主編給廠里打了一份申請書,直接遞送到了老板那里,就是希望廠里能夠開辟出一間閱覽室,訂一些書刊報紙回來,供員工們學(xué)習(xí)寫文章用。只可惜這份申請書遞上去之后,就一直沒有回音。這確實是后來的事情了。

      來了一個多星期后,段嫂也進了我們廠里,到了油印車間做了一個油印手。漸漸地五段和段嫂的小日子便過起來了,因為五段是三班倒,段嫂有時候晚上要加班,因此他們的休息時間常常會是錯開來的,五段上班的時候,段嫂可能下班了,而段嫂來上班,五段又下班了。但是,總有碰上都不用上班的時候,這時候他們不再吃飯?zhí)昧?,會一起到菜市場買菜,回來了就一起做飯?;蛘哂袝r候,段嫂加晚班,五段就煮好了夜宵等段嫂回來,而到五段輪夜班的時候,段嫂也會煮了夜宵,留著給五段回來吃。他們宿舍里沒有電視,吃過飯后他們有時候會出去散步、逛逛超市,但大多數(shù)的時候,他們都會待在宿舍里。這個時候五段通常就會寫文章,坐小凳子伏在鋪了木板的泡沫箱子上寫,或者讀買回來的《江門文藝》、《佛山文藝》、以及其他的一些書,這些書都是他叫我給他推薦的。五段寫文章,段嫂就會坐在床邊,或者織毛線、或者拿小本子記賬、算賬,兩個人的工資合起來也就兩千多,還欠著幾萬塊錢,家里也要家用,他們得把錢一分一毫都用到刀刃上?;蛘哂袝r候,段嫂什么也不做,就那樣靜靜地坐著,看五段讀書、寫文章,屋子里就都是充滿充實的了。每個星期,他們會打一次電話回家,五段有手機,但打長途太貴,他們是到路邊的公共電話亭打的。家里有父母,關(guān)鍵是還有個小段,他們都惦記著。打通了電話后,一個說了又到另一個,然后又輪回來,不過多數(shù)的時候是段嫂在說。他們一般是在吃過飯后出去,打完電話回來,往往就到十點多了。給家里打電話,就是他們的一個節(jié)目。每個月,他們還會去一次郵局,要寄生活費什么的回去,他們通常會選擇在星期天去,郵局就在市汽車站附近,寄了錢之后他們順便還可以逛逛街,雖然常常是沒什么買的,但也可以四處看看,尤其可以到市區(qū)的公園里去轉(zhuǎn)轉(zhuǎn),那里一到了星期天總是很多人的,跳舞啦、打球啦、溜冰啦,真熱鬧。

      后來我跟段嫂漸漸熟絡(luò)了,我也會問起她一些她和五段以前的事情。段嫂平時很安靜,說起話來也是柔聲細(xì)語,不過要說開了也會給你說的。她說到他們在新疆開店的一些事情,每天天沒亮就要起床,磨漿開爐蒸粉條,然后五段挑了擔(dān)子出去賣,段嫂則守在店里,晚上要洗要刷要準(zhǔn)備第二天磨的豆呀米呀,往往要到很晚。那時候是很辛苦的,新疆那邊的天氣冷,關(guān)鍵是有一段時間白天會特別長,而過了一段時間晚上又特別的長,開始是很不適應(yīng)的。但后來漸漸就好些了,鋪面開大了,請了幾個人,也不需要再挑出去了。那時候的五段是很不安分的,每個地方都待不長,總是剛習(xí)慣了就又要搬了,因此一直都是在走啊搬啊,在新疆待的算是比較長的一段時間,但后來還是搬了。我就問那這次來了廣東,五段還打算什么時候又搬嗎?段嫂說,誰料得準(zhǔn)呢,他興趣一來了說搬就搬的。我說,不過我看,五段在我們廠里,是安分下來了。段嫂說,希望是這樣吧。我說,可是那時候是做小老板,現(xiàn)在卻給人打工,習(xí)慣嗎?段嫂笑著說,做老板的是五段,你該問他去呀。五段我當(dāng)然是問過的,他也是先笑著,怎么說呢,現(xiàn)在錢不是很多,但到了月底基本上就拿到手了,心里踏實,不飄了。我卻把難題拋給他,你難道就真的愿意一直這樣地給人家打工么?你就沒一點懷念當(dāng)初做著小老板的滋味么?五段就只有嘻嘻笑著,不說話。

      段嫂說得最多的還是小段。生下小段是結(jié)婚一年后,那時候五段還在外面,小段滿月的時候五段才回了來,七八天之后又出去了。然后是快兩年了,五段才又回了來,兩歲的小段見著五段,只是往段嫂的身后縮。五段過去捧著小段的臉,向他說我是你爸爸喲叫爸爸呀,小段眼珠黑洞洞地瞪著五段,突然就嘩嘩地哭了。那一次,段嫂也跟著五段出來了,那種長久地分離的日子她實在受不住,要受苦受累的就一起出來受吧,那邊的人們漸漸地都是這樣了,要出來就夫妻兩個一起出來,孩子就丟給了他的爺爺奶奶。把孩子丟在家里,這實在是很無奈的,以前是寫信,也是寫得很密,現(xiàn)在有了電話,隔一段時間就會打電話回去,但到底是不在身邊,久了孩子都跟他們生分了。這一次段嫂回家去待了幾個月,兒子連她這個媽都不太認(rèn)了。十三歲的男孩子,爺爺奶奶是管不住的,他染了頭發(fā),還穿起了耳孔,要回到家里一整天都悶聲不出,看人的眼光是刀子一樣的。他經(jīng)常逃學(xué),和一群年齡相仿的男孩子開著摩托車滿街地轉(zhuǎn)悠,一輛摩托車上可以塞上七個人的,有男有女,我的天這是怎么塞下的啊。那一次,他們半夜在外面飆車,撞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維修卻沒開危險燈的卡車,結(jié)果七個人死了三個,重傷兩個,小段應(yīng)了那句話是不幸中的萬幸,是兩個輕傷中的一個。然而從那之后,他在家里像更加擰緊的瓶子一樣不出聲了,經(jīng)常吃著飯突然就甩了碗,一個人關(guān)到房間里。深更半夜的,卻又跑了出去。段嫂感嘆,這么多年最對不住的就是小段。類似的話五段也好像說過,不過他沒說得那么直接,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實是有想法的,就是希望盡快還了債,回家去再開個小店,做不做小老板倒是其次,關(guān)鍵是能夠在家門口,也能夠自己掌握時間,好盡一個為人父親的責(zé)任。

      然而,正是在這樣急于用錢的時候,卻發(fā)生了一件事情,當(dāng)然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有一天,廠里一個叫金星的員工氣喘吁吁地跑來找到五段,說有人要打他,求五段救他。細(xì)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廠里B地的員工要打他。五段就有些氣憤,罵金星怎么惹他們了?說起來五段跟金星算是個老鄉(xiāng),雖然平時并沒什么往來,但同鄉(xiāng)有難他是應(yīng)該幫的。不過五段也想到,這里面應(yīng)該是有什么原因的,再一追問,果然金星就吐露了,說是他們冤枉他摸了一個女孩子。五段問,那究竟有沒有摸?金星吞吐著說了個簡單的過程,金星和那女孩子是同一條線上的,兩個人關(guān)系不錯,平時也是愛有事沒事地耍,那天金星去那女孩子那里拿東西,是半開玩笑半有些不檢點地摸了那女孩子的頭和臉。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孩子卻翻臉了,回去后把話跟家里人說了,結(jié)果那女孩子的嫂子恰好是B地人,因此就去找來了一群B地的老鄉(xiāng)來打金星,喊著要把金星的腿打斷了。五段罵金星,你是活該。金星說,我哪里知道她說翻臉就翻臉了。五段說,那人家要來打你,你跑啊,有多遠跑多遠,你跑我這里來干什么?金星痛哭起來,還差點跪到地上求五段了,說要能跑我早跑了,就算到了天邊他們也能把我挖出來的,這回也只有你能幫我了,好歹我們也是同鄉(xiāng)呢。五段說,我可怎么幫你,你誰不得罪偏去得罪他們。但五段話是這樣說,他實在是看不得一個大男人在他面前哭的,因此也豁出去了,去找了他們B地人的頭頭黃經(jīng)理??墒?,這黃經(jīng)理跟保安隊的姚隊長是有過點小誤會的,因為這個,平時除了工作,保安們和黃經(jīng)理是沒兩句的。另外再說深一層,姚隊長跟我們廠里的老板是沾了點親帶了點故的,所以黃經(jīng)理和姚隊長雖然有誤會,但黃經(jīng)理并沒有敢太為難姚隊長,不然也早有人找他姚隊長算賬了。不過黃經(jīng)理和保安隊的緊張關(guān)系,廠里人卻都是知道的。因此五段這一去,他自己也是有點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擔(dān)心。然而,五段萬想不到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能耐,人家黃經(jīng)理很給他面子,說這廠里就只有一個保安他看在眼里的,這個保安就是五段?;貋砗?,五段給金星帶回了話,應(yīng)該算是好話吧,因為B地人答應(yīng)不打金星了;他們B地人說要打人,那是從來沒有含糊過的,說了打那就是打,金星是破了他們的例了。不過,雖然不打了,但也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金星賠那女孩子八千塊錢。金星先是一陣高興,聽到后面腳又軟了,說他一下子哪里找八千塊呀,因此又求五段。五段不想幫的,但怎么著這忙你幫開頭了,只好咬了牙把這幾個月積蓄的四千塊拿了出來,給金星貼了一半,金星拿了錢是一個勁說發(fā)了工資就還。然而錢交出去后,金星就再不見蹤影了,他跑了。為這事情,段嫂沒罵五段,她只是哭了。段嫂一哭,比罵五段更能要了他的命,憋了一肚子火的五段,只能捶著自己向天罵娘。

      接著廠里又出了兩件事,雖然不是什么天塌下來的事,但是性質(zhì)很惡劣。先是廠里裁斷車間樓梯的扶欄被砸了,扶欄是那種鋼管做的,一根根的鋼管被砸斷了,和樓梯牽連著,橫在樓梯中間,人都走不得。同一天,在車間外的空地上撒了一地的裁片,都是剛裁斷出來的新片。而且,車間的外墻上還用油漆噴了大字,當(dāng)然是那類誰不得好死之類的,這個誰,聽說是廠里的一個主管。這兩件事情很快地就全廠都知道了,很多人都在暗地里發(fā)笑叫好呢。廠里命令保安隊盡快查出肇事者,對這樣的事情廠刊當(dāng)然也應(yīng)該跟進,因此我又找到了五段。在私底下五段竟然也跟著拍手叫好了,他說很明顯這是員工在發(fā)泄怨憤嘛。員工為什么要發(fā)泄怨憤呢?因為他受了氣嘛。受誰的氣呢?被主管罵了嘛。五段就說到,那些主管也真是的,平時動不動就罵員工,好幾次他們早上集隊,我在附近經(jīng)過,都能聽他們祖宗十八代地罵。他們剛出來打工時不就是員工嗎?怎么一升上去了就不把自己當(dāng)人了?然而廠里呢,對這些事情不聞也不問,總以為是員工不好管,覺得不會發(fā)脾氣的主管還管不住員工呢??墒菃T工受了氣,又沒個說話的地方,那就只能在背后搞小動作了。即使這次真的查出來了肇事者,那就能保管員工以后都不搞小動作了?如果還是不給員工說話的地方,往后這類的事情還會發(fā)生的,這類事情以前也不是就沒發(fā)生過。五段說的這些,我是比較認(rèn)同的,但作為一個廠刊的編輯,我覺得我應(yīng)該要更全面地看問題,我要考慮的是:五段說的會不會過于偏向一方了?難道就不能說是員工野蠻了?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怎么著也是不對的吧。因此我和五段就有了些爭論,爭了一會,五段提出了他的意見,說廠刊不是提倡溝通嗎?姑且先不說是誰對誰錯吧,但很顯然這是溝通出了問題,廠刊是否應(yīng)該就這件事情把情況向上面反映一下,看廠里怎樣給出個辦法,加強大家之間的溝通?因為有了上次打群架時寫稿碰到了釘子,我就給五段說,你說的這個廠刊登不了。五段說你們廠刊也說不了事,那還有誰來說?我說,你以為廠刊就是萬能的,我們是什么屁事都管不了,話說到這里,我也是有些在發(fā)泄私憤了。五段皺了皺眉頭,說你們廠刊不去說,我直接找上面的人去說。對這事情我并沒有放在心上,我認(rèn)為五段也不過是在我面前發(fā)發(fā)牢騷罷了。但不久之后,文教部劉經(jīng)理就找了我們的主編去,卻原來就是商量在廠刊上設(shè)立一個“總裁信箱”欄目的事情,員工在工作、生活上受到了什么不公平、不公正的對待,可以以寫信的方式投到廠刊,由廠刊代為轉(zhuǎn)達,然后老板會有選擇性地做出回答。除此之外,還將在廠刊上公布投訴電話,員工可以以發(fā)短信的方式直接投訴,廠里查實之后將會對相關(guān)人員作出處罰。這次廠里的動作如此之快,出乎了我們的意料,我終于佩服五段了,再見到他我就問,你是怎么說通了上面的?五段卻故意賣起了關(guān)子,這是我的專利,不告訴別人。

      然而,這邊有了好事,家里卻出了壞事。難道,這是生活的平衡法嗎?家里給五段傳來了消息,小段在家里打了人了。實際上的情況是小段參與打群架了,都是兩幫還在學(xué)校念書的學(xué)生,晚上到街上混,因屁丁的一點小事就干起來了,小段他們把對方一個人打死了,兩邊的被抓到了派出所。但真實說起來那個人也不是小段打的,是另外兩個人打的,但小段也是脫不了干系的。小段的爺爺在電話那頭說,派出所要家長去,這事情他是管不了了,你們看怎么著吧,是有些撂挑子的意思了。也真是夠難為爺爺?shù)模剂嗔?,還患了風(fēng)濕病,腿腳不靈便,這么多年來管著小段這樣一頭沒韁繩的牛,多少次都幾乎被他給氣瘋了。五段與段嫂商量了一下,還是段嫂趕回去。怎知道,段嫂剛走,五段自己就被人打了。那天五段下夜班回來,在廠區(qū)到宿舍的路上突然撞上了一群人,圍著了他就打,五段的鼻子歪了額頭破了,要到了醫(yī)院去。我趕去看他,問五段不會是跟什么人結(jié)仇了吧,五段歪起了頭想,這么多年走來走去這么多地方,在這廠里還做了這半年的保安,天天在門口管進管出的,得罪人的事情是做了不少,但到底又想不出是得罪了哪一個。幾天之后,才知道那竟然是羅志亮干的,就是幾個月前五段在門口攔到了的偷鞋賊羅志亮,是他糾集起了一群人,都是像他一樣十七八歲的。這個小混蛋,竟然把這事情記了幾個月,算計了幾個月。而知道是羅志亮干的,竟然還是因為偷鞋子,他們又潛回到廠里來偷了,先有人混進廠里來打工,然后趁晚上加班的時候,把鞋子偷出車間,也不從大門出,而是來到圍墻邊,從圍墻扔出去,外面自然就預(yù)先安排了人接應(yīng)。聽說因為這樣的偷鞋,已經(jīng)在外面形成了一個賣鞋的黑市,一雙正牌的阿迪達斯,五十塊就能買到了,很多人都去買呢,我們廠的員工就買別的廠生產(chǎn)的牌子,別的廠的員工也有買我們廠生產(chǎn)的牌子,暗地里顯示出一派繁榮呢。知道是羅志亮干的之后,五段已經(jīng)回來上班了,但當(dāng)時抓到人的不是他,他也是聽說的。但一聽到竟然是羅志亮,五段不知道怎么的憤怒不起來了,他想起了那個瘦瘦的才十七歲的羅志亮,心里竟傷感了起來。知道羅志亮又被抓到了派出所,五段去看望了他。五段共去了三次,每次去都是提著水果呀面包呀去的,每次回來之后,都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說話。這個羅志亮,據(jù)他自己供述,他父母也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雙雙出來打工的,而他自己呢,十四歲的時候就退了學(xué)跑了出來,已經(jīng)跑過幾個地方,做過幾個廠了。我就知道,五段是從羅志亮想到小段了。

      這個時候,廠里也并不好過。我們廠的老板不是在A地那里新開了個更大的廠嗎?很多人就在說,我們這個廠很快就會被關(guān)掉了,都搬到A地那邊去,因此人心惶惶的。廠里出來辟謠,說這邊還會繼續(xù)做下去,而且至少做八年。之后,到底平靜了些,但始終人們心里還是存著疑問的,很多員工都在想著做一天是一天,一邊又謀劃著是否另外去找份穩(wěn)定些的工,當(dāng)然也有些是找到了早跳到別的廠了,這樣一來還留著動不了的員工壓力就更大了。因為走了些員工,而且每天也說不定地在流失員工,廠里不少崗位就都缺了人手。又因為大部分的沿海鞋廠都關(guān)閉了,貨單倒是不欠,反而比以前更增加了,然而廠里呢,管理本來就混亂,一直說整合說變革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部門和部門之間沒協(xié)調(diào)好,本來生產(chǎn)部門接單能力已經(jīng)下降了,但計劃部門卻還增量地接單,結(jié)果就造成了貨單消化不了。為了趕貨,就得逼著員工大量地加班,有時候甚至還要加通宵班。因為是計件的,員工的工資當(dāng)然也有漲,但卻不算加班費,員工累死累活的,大部分都有意見。人事部就通過中介,從外面招了一批臨時工,有兩百多人,說定是只做半個月,對付了這個關(guān)口就算的。結(jié)果做了二十多天,那批人要走了,卻非要把工錢算成一個月,還堵在了廠門口,鬧得一天到晚不安寧。廠里也有難處,聽說鞋子趕不出來,有不少要做了空運,虧大了呢。而且趕貨趕得急,有些鞋子運到了國外了,卻還要翻箱,客戶是只認(rèn)貨單和品質(zhì)的,管你趕不趕貨,于是又得賠一把。這樣內(nèi)外交困,廠里領(lǐng)導(dǎo)就只好出面跟那些臨時工談判,給他們漲了工資,才把他們打發(fā)走了。這就開了個頭了,原本一直在廠里做的那些員工,心里就不滿的,聽說那些臨時工能漲工資,他們這些一直在廠里做的,那不更應(yīng)該漲工資嗎?因此有些車間也就集體不上班了,要搞罷工。廠里這下子就火了,也許想到不剎住車,往后還不亂套了,因此廠里的領(lǐng)導(dǎo)都集體消失了,只交代了保安隊來進行遣散。姚隊長沒辦法,得了命令就帶保安來做工作。那保安也就二十多人吧,而光一個車間就有幾百號人呢,都群情洶涌的,一見那個陣勢很多保安立馬就軟了。最后姚隊長也只好軟了,任由員工們鬧。最后當(dāng)然還是廠里領(lǐng)導(dǎo)出面,又漲了工資才把事情擺平了,員工們都回到了車間去。這就苦了姚隊長了,被上面臭罵了一頓。姚隊長被罵了,回來就罵下面的保安,保安們卻不買他的賬,結(jié)果一合計,保安們也罷起了工,都跑到會議室里和領(lǐng)導(dǎo)們談起判來了。

      那天,保安們“一二一”地喊著口號,拉起隊伍在廠區(qū)里跑了一圈,搞得很多人都離開了崗位往窗口去看呢,最后保安們跑來了會議室,廠里的領(lǐng)導(dǎo)也進去了。碰巧,我們編輯部是斜對著會議室的,因為會議室的外墻是玻璃,雖然關(guān)了門,下了那種塑料窗簾,但隱約還是看得見里面的人影的,保安們不知道一直暗地里得著哪個的指揮,幾回地全體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還隱約聽得到罵聲和吵架聲。大約半個鐘后,保安們跑了出來,又到廠區(qū)里喊著口號跑了一圈,然后又跑了回來,如此反復(fù)了幾回,搞得廠里的那些領(lǐng)導(dǎo)都沒了脾氣……這事情對于我了解保安當(dāng)然是必不可少的,我又找到五段去探聽消息。對于保安來說,是個好消息,廠里給保安加了補貼了,雖然也不多,但起碼是一個勝利。五段說,這是保安應(yīng)該得的。但馬上又變了口氣,可是又有什么是應(yīng)該的呢,廠里真不給你,你又能怎么樣?好多人還不是照樣要做下去?

      說到后來,五段卻給我透露了一個信息,他要回老家去了,往后都不會再來了。我嚇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的,說怎么情況剛有了好轉(zhuǎn),你就要回家了?五段說,回去近一點的地方,另外找一份工,錢也許沒有這邊多,但離家近就好。我又想到了小段,知道五段心里確實是有了打算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五段自己卻寬懷地笑了起來,說我是看出來了,這個廠原本內(nèi)里就虛的,這回給大家這樣一鬧,那就更虛到底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散架的,到了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茫茫然地重新找工作呢,我及早走,是及早找到落腳點了。五段的這些話,我姑且聽著了,看來他這回走,還真是好事情呢,我應(yīng)該替他高興。然而說回來,五段真要走了,我心里是惘然的,自從因為那次偷鞋子的事件我采訪了他之后,我一直都想著怎樣深入地了解他的??墒堑浆F(xiàn)在為止,我算是了解五段了嗎?我了解保安這個群體了嗎?

      責(zé)任編輯:遠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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