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碎

施蕓蕓

不太喜歡冬天，她太蕭瑟太冷漠，但我喜歡雪，那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飄灑灑的雪。

江南的冬天相比北方，可以算得上溫暖了，但也有雪落的景色，雖不及“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壯觀，可那份婉約的氣質(zhì)，更添一縷浪漫情懷。

地平線上的那一抹血色殘陽，早已被堆積起來的灰黑色覆蓋，光線逐漸暗淡，似乎有人執(zhí)著椽筆，在天空這塊巨大的畫布上，一筆一筆濃墨重彩?？萑~早凋零了滿地，被冽冽北風(fēng)一吹，又飛上天去。不，不是飛，它是被風(fēng)拽著，在痛苦地掙扎。路上，三兩個(gè)行人低著頭，匆匆趕路，眼前的景物寂靜如一張默片，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雪，踏著優(yōu)雅的舞步，在蒼茫的天地間彌漫開來。先是一片、兩片、三四片，緊跟著是十片、百片、千萬片。千千萬萬的玉蝶是千千萬萬的精靈，自在地旋轉(zhuǎn)、飛舞、蹁躚，仿佛暮春時(shí)節(jié)那一樹繽紛的落英。窗外，白色的地，白色的夜，整片天宇混混沌沌、皚皚茫茫。這一夜，世界靜謐如畫，只有雪飛過時(shí)她們的竊竊私語，窸窸窣窣。還有，那一聲仿佛來自宇宙盡頭的輕輕的嘆息。

雪后初霽，紅梅映著白雪，青松映著白雪，一株株玉樹瓊枝，勾勒一幅幅水粉寫意。藍(lán)的天，白的雪，天上有光，雪上有光，藍(lán)白之間閃起一片金燦燦的光華?！敖涎?，輕素減云端”，自然是雪獨(dú)有的輕盈靈動(dòng)；“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是漫天雪花的華彩舞姿；“誰剪輕瓊作物華”不僅僅是迷惑，更平添一分悵惘。古人的吟詠，在千百載后的今天，在雪后的晴空下，交錯(cuò)，纏繞，盤旋，上升，久久回蕩。

推開門，一望無際的雪野延伸到地平線的那頭，并沒有那么多詩意的想象，只是興致高漲，穿上鞋就往外跑。雪地上，一串串腳印，看不到起點(diǎn)，也看不到終點(diǎn)。被人踩實(shí)了的雪，已失卻了曾經(jīng)的潔白無瑕，摻雜著污黑，而旁邊依舊是雪瑩。小心翼翼地踏上去，聽到松軟的雪“咔嚓”一聲，陷了下去。驚呼只是一瞬間的事，待腳感觸到了堅(jiān)實(shí)，雪又平靜如初。一步一步，雪碎的聲音單純卻不單調(diào)，輕的重的，急的緩的，奏成一支冰冷的樂曲，讓人只覺得寒意肆虐。

雪碎，是天使墜入地獄，潔白的羽翼染成墨黑；

雪碎，是白玉摔在地上，裂成無數(shù)碎片；

雪碎，是盛放的花朵一瓣瓣撕下，撒向空中；

雪碎，碎成輕塵，碎成齏粉，碎成虛無。

是的，雪碎—那樣圣潔、不染塵埃的雪，在人們的腳下，默默地碎了。目空一切的人們啊，你們可曾聽見腳下的雪落下純粹的淚，泣出晶瑩的血！你們昂首闊步，你們大步流星，你們雄赳赳氣昂昂，在追逐財(cái)富和權(quán)力的道路上奔走，恨不能再長出兩條腿好跑得更快些。你們總以為路的前方有自己畢生的夢(mèng)想，可太多太多的人跑到盡頭，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片破敗，而自己卻與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失之交臂。那些爛漫的花，青蔥的草，和雪一樣，被自己踏在腳下，碎成沙礫，碾成泥濘。生命的終點(diǎn)都是死亡，而沿途的風(fēng)景卻絕無雷同，或許是“千山鳥飛絕”的清寒，或許是“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的遼闊，或許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燦爛。旅途縱使匆忙，但請(qǐng)不要，忽略甚至踐踏細(xì)微深處的美麗?！耙换ㄒ皇澜?，一葉一菩提”，一瓣雪花之中，也有一番獨(dú)特的韻味。

你聽到了嗎，雪，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