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4日晚9點50分,哈爾濱某賓館內(nèi),一個中年男子用力敲打著四樓一間客房的房門。六七分鐘后,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服務員設法砸開了房門:一個男子和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床頭柜上,放著兩個安眠藥的空瓶!“馮老師!馮老師……”中年男子大聲呼喚著他。5分鐘后,120救護車呼嘯而至。
寒門學子攀登上事業(yè)頂峰
今年33歲的馮建斌出生在黑龍江省一個偏遠農(nóng)村的貧寒人家。他是家中的長子,下有一弟一妹。極端的貧困使馮家的三個孩子很早就懂事了。由于學習刻苦,三個孩子的成績在各自的班級都是名列前茅。馮建斌記得,他上初三那年的一天,放學回家后爹把三個孩子叫到了跟前?!把劭唇ū缶鸵几咧辛耍滥銈兌际怯霉δ顣耐蓿傻┎黄鹉銈?nèi)齻€娃啊!我和你娘商量了,就讓你們大哥念吧,你倆就回家?guī)蛶偷伞甭牭竭@里,馮建斌的淚水奪眶而出。三個孩子都知道,爹這是宣判了他們的人生啊……這場景刀刻斧鑿般地刻在了馮建斌的腦海深處。
當時只有15歲的弟弟馮文斌無奈輟學幫父親種地。妹妹輟學后為了貼補家用便在鎮(zhèn)里一家大排檔找了一份洗碗工的活?!翱疾簧厦拼髮W,我就是罪人!”馮建斌把這句話工工整整地寫在了日記本的第一頁。
浸透著親人的汗水與淚水,求學路上,馮建斌絲毫不敢懈怠。從小學到初中,馮建斌的成績始終是全校第一,中考時又是全縣的第一名。這令全家人都深感欣慰。
高三上學期,繁重的功課加之營養(yǎng)不良使馮建斌患上了嚴重的偏頭疼病,馮建斌被迫休學了。半年后,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馮建斌終于好起來了。事實證明,馮父的抉擇是英明的。1994年,19歲的馮建斌以687分的優(yōu)異成績?nèi)缭缚既肓饲迦A大學物理系,并成為了他所在那個地級市的高考狀元。接到錄取通知書,全家人喜極而泣。
承載著父母的期望與弟弟妹妹的夢想,從此,馮建斌的人生就像一只上滿了勁兒的陀螺一般飛速旋轉起來。碩士畢業(yè)后,馮建斌又來到國內(nèi)某重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因其優(yōu)異的成績,他畢業(yè)后被直接留校任教,并多次赴美國、加拿大等國家進行學術交流。
2001年,馮建斌與在另一所高校當老師的柏婷攜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次年,他們的兒子呱呱墜地。不久,馮建斌參與的科研項目獲國家級獎勵。2006年初,時年33歲的馮建斌被學院破格提拔為正教授、教研室主任。
報恩路上他愈行愈遠
美麗的人生畫卷就這樣在這個寒門學子面前鋪開。伴之而來的是馮建斌一家人到達“終點”后的欣喜若狂與如釋重負。
工作后第一次回老家,馮建斌精心為全家每人都準備了一份禮物,馮建斌動情地說:“我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家里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從今往后,我會盡我所能地回報這個家!”
從那以后,馮建斌每次回家都會給家里捎去一筆錢。剛開始父母心疼地說:“你在城里花銷大,不用總惦記著家里?!睘榱俗尲胰耸障洛X,馮建斌只好說自己工資很高,還經(jīng)常有額外的稿費。其實那個時候馮建斌每月只有三千元的收入。聽到這話,家人也就不再推辭了。漸漸地,弟弟妹妹甚至常常開口求大哥辦這辦那。妻子柏婷起初非常支持丈夫回報家里,誰料后來逐漸發(fā)展到馮建斌的家里不時會殺來一個小分隊,七大姑八大姨或看病或找工作,馮建斌夫妻倆挖空心思地托人辦事不說,吃住還全包。幾個回合下來,柏婷原本賢淑柔美的笑臉開始漸漸僵硬。
從小在城市里長大的柏婷在家中是獨女,家里經(jīng)濟條件很好。結婚后第一次跟馮建斌回老家,便吃了個下馬威。原來,東北農(nóng)村的風俗是吃飯時只能男人上桌,女人一律等男人吃完了在后灶吃。新媳婦第一次回婆家,柏婷怎么也沒料到在婆婆家竟遭如此禮遇。這之后柏婷總是推說有事很少跟丈夫一起回老家。為此,馮建斌的弟弟妹妹沒少在背地里說嫂子的壞話。
妻子柏婷不止一次言辭懇切地與馮建斌推心置腹地說:“我們不是忘恩負義,可也不能以犧牲我們的生活質(zhì)量為代價沒原則地順從報恩!”妻子的話聽得馮建斌十分慚愧,他在心里也一遍遍地下決心有機會一定好好跟爹談談,讓爹和弟、妹知道自己真實的生活狀況。然而,每次一回到家鄉(xiāng),他整個人就會被那種熟悉的壓抑和愧疚牢牢控制住,事先捻熟于心的話一出口就變成了:家里有什么事一定給我打電話!
哥哥的一味慷慨順從助長了弟弟妹妹們的士氣。弟弟妹妹不時殺到城里他的家中。再后來,也許是對這個做了“成功人士”大哥的生活接觸得多了,馮建斌發(fā)現(xiàn),弟弟妹妹的人生觀也悄然發(fā)生轉變。他們似乎都不太安心做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了,而是開始覬覦城市五彩斑斕的生活。
與此同時,馮建斌與妻子的關系也日益緊張起來。原來,為了杜絕丈夫無原則地“顧家”,柏婷壟斷了家中的財政大權,嚴查丈夫的小金庫。在妻子的“高壓政策”下,馮建斌只好獨辟蹊徑。馮建斌每年都有3個月的時間公派出國,這中間有一筆妻子不明數(shù)目的補助費,沒辦法馮建斌只好從這筆錢中偷偷攢點私房錢。
一天,弟弟又找到馮建斌:“大哥,有個大事需要你幫忙,我想承包鎮(zhèn)里的磚廠。這事要是成了,咱家的經(jīng)濟狀況可就徹底改變了!”看著胸有成竹的弟弟,馮建斌很無奈。他只好把小金庫里僅剩下的5000元錢取出來交給了弟弟。沒料弟弟的臉當下就拉了下來:“哥,我這是跟你借錢,這點錢夠干什么的??!你是不是怕我不還你啊!當初要是我也上學,也用不著這么低三下四地到處借錢!”弟弟說完摔門而去。傷心、自責、無奈,百般滋味涌上了馮建斌的心頭。
最后,馮建斌還是硬著頭皮跟妻子說了此事。柏婷一聽便氣不打一處來,她不明白,應對高端科研項目都游刃有余的精干丈夫為什么就偏偏在處理老家事的問題上如此蒙昧頑固。小兩口你一句我一句使得戰(zhàn)爭逐步升級。而此時,正是馮建斌主抓的一個課題的關鍵時刻,千頭萬緒的家庭矛盾令思維敏捷的馮建斌方寸大亂。他又開始失眠。更可怕的是,從2004年初,馮建斌高中時代的頭痛病再次發(fā)作。無奈,馮建斌只好暫時放下重要的科研任務,在家休養(yǎng)了半個月??吹秸煞蛏。劓瞄_始悉心地照料丈夫,夫妻關系有了一些改善。
年輕教授決定以死逃避
誰料沒過多久,馮建斌再次被推到了生活的風口浪尖上。
正在馮建斌為沒有幫上弟弟承包磚廠而深感自責的時候,弟弟和妹妹再次找到了他。原來,弟弟和妹妹的孩子都剛剛上了小學,幾個月下來,鄉(xiāng)里的辦學條件讓已經(jīng)見過大世面的他們極不滿意。“我倆這輩子就讓沒讀上書給耽誤了,怎么也不能再耽誤下一代了!我倆想讓孩子到城里學校念書,暫時就只能在你們家住了,以后看看我們能不能也過來打工,你跟嫂子好好商量商量,這可關系到你侄子外甥的一輩子?。 钡艿芎兔妹玫脑捵岏T建斌再次回想起十幾年前爹坐在土炕上宣布讓他讀書時的場景。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弟弟妹妹。他決定對妻子先斬后奏。
2006年5月,馮建斌將侄子外甥一起接到了家里。并擅自作主給兩人聯(lián)系了一所私立學校,光是一年的學費就要6000元。此事再次引爆了馮建斌與妻子的唇槍舌戰(zhàn)。不久學校派馮建斌去美國進行學術交流,他暫時逃離了這個令他沉悶壓抑的家。
三個月后馮建斌回國,因恰好路過侄子外甥所在的學校,他就下車想看看兩個孩子。誰知老師卻告訴他,兩個孩子半個月前就被家長領回去了,說不讀了。滿心狐疑的馮建斌連忙給妹妹打電話,電話那頭妹妹哭了起來:“我們的娃自己沒教育好,給你和嫂子丟人了,這回我們就在農(nóng)村讀書了,再不麻煩大哥了!”放下電話,馮建斌火冒三丈,再怎么不滿意妻子也不該趁自己不在家就把孩子們攆走呀!
原來,妹妹的孩子在學校闖了禍——和一個孩子打架時把人家的頭打破了,家長要求索賠。沒辦法,柏婷只好給人家賠了2000元醫(yī)藥費。事后,柏婷打電話數(shù)落了小姑子幾句。原本就與嫂子有些隔閡的妹妹和弟弟一合計,兩人干脆決定把孩子接回來。
不知詳情的馮建斌一回到家便開始興師問罪,揮手就給了柏婷一耳光。自從兩人結婚以來,還從未有過動手的先例,這一巴掌,將柏婷多日來的委屈、積郁全部都點燃了:“馮建斌!你聽清楚,我不跟你過了!”妻子盛怒之下帶著兒子住到了學校宿舍。
越理越亂的家務事讓馮建斌心煩意亂。他決定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以解脫自己。然而事與愿違,一向才思敏捷的馮建斌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他常常焦躁不安地在實驗室里走來走去。更可怕的是,他的頭疼病又開始發(fā)作,馮建斌幾近崩潰。
獨自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馮建斌不知不覺來到了和妻子相戀時經(jīng)常去的公園,他一個人在那里呆坐了一下午,他試圖在回報親恩與拯救婚姻之間找到一條出路,然而思考的最終結果是——此題無解!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一聲刺耳的車鳴將他驚醒:“找死?。 庇娴乃緳C罵道。驚魂未定的馮建斌喃喃道:“對,死了,就全解決了!”
2006年10月,馮建斌意外地收到了妻子的離婚協(xié)議書。此時的馮建斌已經(jīng)心灰意冷,他痛苦地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了字,并答應了妻子要求撫養(yǎng)兒子的請求。
離婚后的馮建斌愈加消沉,看到曾經(jīng)溫馨幸福的小窩如今灶冷鍋涼,從不喝酒的馮建斌開始借助酒精麻醉自己。酒精的侵蝕與煩悶的心情令馮建斌的思考能力與記憶力都急速下降。在一次試驗中,他竟然犯了一個常識性錯誤,給教研室?guī)砹瞬恍〉膿p失。領導建議他暫時休假。強烈的挫敗感重重地向他襲來,家庭與事業(yè)大廈的同時坍塌將他的自我評價完全摧毀。他感到自己仿佛身陷泥沼。
2007年9月1日,作為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客座教授的馮建斌應邀來到這里講學。9月4日,馮建斌在哈爾濱的幾個舊交請馮建斌吃飯。席間,馮建斌一直情緒低落,只是對大家熱情的敬酒毫不推辭,幾個小時下來,他自己就喝下了近一斤白酒。后來,見他又哭又笑,大家只好散席將他送回賓館休息。余興未盡的另外幾個人又來到附近的一個茶館喝茶。聊著聊著,大家不約而同地說感到馮建斌今天的情緒十分反常,一個朋友當即決定打車回賓館看看他……于是就發(fā)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由于朋友趕到時馮建斌剛剛服藥半個小時,經(jīng)過全力搶救,他被醫(yī)生從死亡線上拽了回來。
據(jù)醫(yī)生講,馮建斌患有深度的抑郁癥,病情極不穩(wěn)定,今后能否正常工作學習還需視康復情況而定。而目前治愈他心理疾病的最好方式就是妻子的關愛與家庭的溫暖。在親友的勸說下,前妻柏婷已經(jīng)同意與馮建斌一起回家照顧他一段時間。
一個在逆境中艱難成才的寒門學子,曾克服過無數(shù)常人不曾遇到的艱難險阻最終登上了人生的至高點。然而在回報親恩的路上,他卻跌倒了……這也許只是一個個體的悲劇,然而卻留給我們太多的思考。
責編/紫君
E-mail:zijun009@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