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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婚之夜,我突然問了丁宇一個問題:“阿宇,我們總有一天會老去,直至死亡。如果可以讓你選擇,你希望自己最終的歸宿在哪里?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大喜的日子問這樣的問題,太煞風景了。
果然,丁宇沉默了。
我正想出言挽回時,丁宇卻開口了。
“如果有一天將要離開這個世界,我希望最后的歸宿是在你的懷里。這樣,即使要喝下奈何橋邊的孟婆湯,來生,我依然能夠帶著對你懷抱的記憶找到你?!?br/>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然而,丁宇的話中所透出的認真與堅決,卻讓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震撼沖擊著靈魂。
是的,那時,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丁宇是個性格很溫柔的男人。我不知是否因為這樣的性格阻礙了他,至今仍然在一家公司里當著一名普通的職員。當初結婚時,很多朋友都不理解我為何會選擇他,畢竟,他一個月的薪水僅及我的四分之一。然而我始終執(zhí)著地認為那顆溫柔的心能撫平我每日的辛勞。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感覺到了一種悲哀。我曾經相信平淡才是愛的真實內涵,可日復一日的相同生活模式,讓我開始心生厭倦。
許勇就是這個時候闖進了我的生活中。
公司搞了一次晚會,我獨坐在舞池邊品著紅酒,百無聊賴之際,一個中年男人邀請我跳支舞。
樂曲聲中我和他輕輕擁舞在人群中。迷幻的燈光讓我一時間有些暈眩。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陳冉!對嗎?企劃部的。”我小吃了一驚,抬眼望著他。
“很奇怪是嗎?如果連手下員工的名字都不知道,我還怎么混??!”他輕佻的語氣卻使我心中一緊,疑惑下,我張口就問:“你是……”
恰在這時,一支舞曲結束了。他擁著我,附耳輕言:“我叫許勇。你是今天唯一一個和我共舞的女性。”說完,翩然離去,只留下我愣在那里。
這個男人,就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而我,竟是今晚舞會中唯一和他共舞的人?一絲虛榮的滿足悄悄爬上了我的心頭。
2
平淡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個星期。
這天正好是周末。剛下班,許勇給我打來電話。我一點都不驚訝他是如何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的,畢竟,他是我的上司。
皇倫飯店是本市一座很有名的五星飯店。9336f48b101aa11d755961ed46689e7ea38749389f47d99423942472aa30b0e0能在這里經常出入的人非富即貴。剛到門口,就看見一身藏青色西服的許勇立在那里。
我們找到在大堂一株棕櫚樹后的空位。幾杯紅酒下肚,我逐漸放松了自己。
鋼琴聲的旋繞中,許勇的手撫上了我的頭發(fā),耳畔,隨后溫柔地訴說:“小冉,讓我來給你的生活重新注入光彩,好嗎?”
仿佛有一道漩渦將我吸了進去,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那晚,我沒有回家。
一個男人,點燃了我的激情,將我?guī)肓四撬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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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過的如同貴族一般富奢。我總是挽著許勇,如同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出入各種高級社交沙龍中。這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我卻依舊恍惚如夢。
有次我漫不經心瀏覽著兩邊衣架上價格昂貴的服裝時,許勇的腳步突然停了。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他卻沒有看我,只是說道:“那個男人一直在看你。”
我順勢看去,身子一下僵了,釘在了原地。
丁宇。
我一陣慌亂。丁宇的眼神很復雜,仿佛很多東西絞在一起,那眼神,沒來由讓我心一痛。我拋開許勇,奔向丁宇:“丁宇,你聽我說……”
丁宇轉身跑了。
我頓在那里,緊咬著下唇,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一動也不動。
回到家中,丁宇正在狠命吸著一支又一支的香煙。燈光中,屋里彌漫著嗆人的煙霧。只這一會兒時間,丁宇竟憔悴得似乎有些蒼老了。
我凝視著那張從相戀至今已五年的熟悉面容,眼眶有些濕潤了。
丁宇又狠吸一口煙,掐滅了煙火說:“小冉,既然回來了就早點兒睡吧?!?br/> 他的語氣冷靜得大出我的意料。我涌起一陣不安,問道:“你……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丁宇擺了擺手打斷了我的話,“小冉,別說了。我真的不想聽了,你和他的事,我其實早知道了?!蔽翌D時望著他,卻看見嘴角那絲苦澀:“別忘了,我的好多同學都混得比我好。我一直不相信他們說的,今天卻親眼看見。你和他在一起那種快樂的樣子,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br/> 丁宇又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聲音已有些哽咽:“小冉,我很愧疚?!?br/> 我哭了,原來,他并非心中沒有想法。我說:“阿宇,我們重新開始吧,好嗎?”
丁宇只吸著煙,冷冷地望著我。
他的沉默,給了我清晰的答復。
4
可一周后,我和丁宇把結婚證換成了離婚證。
天氣晴朗,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異樣的味道。壓的厚重的烏云似乎沉甸甸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我們都沒有說話。還是丁宇先開口:“走吧,回去把東西收拾一下,等他來接你。”
我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望了一眼窗外,天氣陰沉得可怕。雖然才下午五點多,卻已然如黑夜降臨。
突然,懸掛的電燈莫名地搖晃起來,接著便熄滅了數(shù)秒鐘。我無緣無故打了個寒顫。
屋外許勇的喇叭聲又響起了。
燈又滅了。
忽明忽暗幾次后,燈泡掙扎著送來最后一次光明之后,徹底滅了。就在那一剎那,我竟看見丁宇臉頰上垂落的眼淚。
這時房屋劇烈地抖動起來。
一切是那么突如其來。
僅僅是沉默了幾秒,屋外便如炸鍋般,人聲鼎沸,各種雜亂無章將我的驚恐推到了極致。
天花板上的墻皮簌簌地掉了下來。房屋的抖動更劇烈了。
我感到世界末日的來臨。
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我,低沉而鎮(zhèn)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冉,別怕,我保護你出去,然后趕緊坐他的車走!”
就在說話的同時,屋外依稀傳來汽車的發(fā)動聲。丁宇護著我,摸索著打開門,我大聲叫道:“許勇!許勇!”
沒有人回答。
房屋的抖動讓我已經站立不住了,許勇竟然不顧我而先行逃生更讓我全身冰冷,滿心都是被欺騙的絕望。
隨著一聲巨響,幾乎同一時間,我被丁宇用力推到一邊。黑暗中,一個重物壓在了我的腿上,劇痛下的我大叫了起來。接著便聽到丁宇悶哼的一聲。
我的恐懼支配了所有的思維,開始語無倫次:“那個混蛋!竟然先跑掉了!混蛋!”罵了半晌又一陣劇痛襲來,反而讓我從歇斯底里中清醒了過來。我試探著開始呼喚丁宇。
黑暗中,丁宇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我沒事。小冉,你有沒有怎么樣?”
“我的腿被砸著了,動都動不了。”我的聲音里已有了哭腔,“那個混蛋,居然先逃掉了,混帳東西!”
丁宇沒有回答,半天,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別說這些沒有用的話了,好歹有我陪著你啊。”頓了頓,他有些無奈:“看來得等到明天才有人救我們出去,我的腿也被壓住了?!?br/> 我覺得自己已經快崩潰了。
“你說,明天的報紙上會不會登一則新聞,題目……題目就是……地震中夫妻徇情雙亡?”丁宇的聲線顫抖著。我一慌,焦急地問道:“丁宇,你沒事吧?”在這無邊無盡的黑暗中,只有他才能讓我覺得安心。
“我……我真的沒事,你……還擔心我嗎?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是長久的悄無聲息。情急之下,我拼命掙扎著身子,腿上的劇痛瞬間沖擊著大腦,我一下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醒了過來。睜開眼,仍然是一片黑暗??謶秩缤恢痪薮蟮哪д谱プ∥业纳碥|,我極度無助地大聲呼喚著丁宇。
良久,才聽到丁宇微弱的聲音:“小冉,我在這里,你……你還好吧?”
我終于痛哭出來:“阿宇,我……我怕……”
“別哭,別哭??!”丁宇有些慌張,“我……我會陪著你,你別……別哭……”聽著他強作鎮(zhèn)定地安慰我,我的心仿佛被撕了一個大口。
“真的,別哭了,我……我以前不是說過,不管多……多危險,我都會在……在你身邊……”丁宇的氣息越來越急促。
“阿宇,你別嚇我,別嚇我!嗚……”我泣不成聲。
丁宇沒有回答。
我慌了,心頭狂跳。
“咳咳……小冉,我……好想……睡?!?br/> 我的淚水如泉涌般不止:“不要,阿宇,你要堅持住,千萬別睡著!”
“呵……呵,我……我不睡……我要陪……陪著你……到天亮……”丁宇的氣息微弱地似在空起中飄蕩。一團火在我胸中燃燒起來,腦海中不斷出現(xiàn)以前我們相戀時和結婚后的場景。雖然總是那么平淡,但現(xiàn)在我才發(fā)覺這種平淡竟是那么真實和寶貴。而我,直到這生死攸關之時才發(fā)覺。
“小冉……我……好冷……,看來……我沒辦法……陪你了……”丁宇竟然還在自責!
“不!”我用盡力氣大叫:“我不許!阿宇,你說你要一直陪我的,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我想和你過完這輩子!你答應我??!”
黑暗中,是無盡的沉默。冰冷的空氣里溢滿了死亡的氣息。
“對……對不起,小冉,我失信了……”
巨大的悔恨瘋狂地噬咬著我的心,那種鉆入骨髓的痛楚讓我無處發(fā)泄,淚水卻無法停止。我這才知道,這個用生命來拯救我的男人,是那樣深沉地愛著我。然而,他的愛竟是用生命才讓我真正明白!
不知過了多少個小時,我終于被人從殘垣斷壁中救了出來。
眼前,是我這一生永遠也不能忘記的畫面。
一面坍塌的墻死死壓住了丁宇的大半個身子,只有左手臂和頭還在外面。在丁宇的身下,一大灘血漬早已變成褐色。丁宇的臉龐仍對著我躺倒的方向,掛著笑容,似乎正準備繼續(xù)安撫我的恐懼。蒼白如雕塑的臉上,是一雙永遠也睜不開的雙眼。
我的胸口猶如被萬斤重錘擊中,一下子撲到他的身旁,抱著他的頭,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嘶喊道:“丁宇——”
聲音劃開了廢墟,卻換不回永遠沉睡的丁宇。
周圍的救護人員無不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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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當許勇手持鮮花出現(xiàn)在醫(yī)院時,被我當面把花扔到了他的臉上。病床邊,是一疊散落的文稿,是丁宇在工作之余寫的一本《我愛我妻》,里面,記述著我們自相戀以來所有的生活點滴。
我沒有罵許勇,我不想讓他卑劣的靈魂侮辱到我懷中的丁宇。
是的,我懷中的丁宇的——骨灰盒。
他說過,我的懷里是他最后的歸宿。
我要他下輩子還能找到我。
淚水一滴一滴掉落在黑色的盒子上。那里面,是我一生唯一的記憶。
責編/彭藝珂
E-mail:pengke42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