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壺

　　
　　約翰和他的妻子瑪麗剛從大學(xué)校園看望大女兒出來。大女兒入學(xué)三年了，還有一年才能取得學(xué)位，還有二女兒，也快上大學(xué)了。教育真是一筆龐大的費用。約翰發(fā)愁地向他那部老爺車走去，打開車門，他發(fā)現(xiàn)妻子并沒有跟上來，她還站在學(xué)校大門邊，正在一位賣針頭線腦的老太太那里買東西。很快，瑪麗的手上多了一把壺。
　　“真叫人心煩，”瑪麗一上車，約翰就叫了起來，“我們家有這個?！爆旣愋πΓ骸笆堑模墒巧僖话寻究Х鹊??！?br/>　　約翰還是不滿：“那個老太太，一身黑衣，就像是從地獄來的。讓人不舒服，就算要買壺，也不應(yīng)該在她那里買吧。”他嘟嘟噥噥地說著。這時，壺里發(fā)出了一聲脆響。瑪麗一直沒有應(yīng)聲。自從她失業(yè)之后，一家人的生計就全壓在丈夫一人身上。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匆匆忙忙地吃點早餐，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去上班。據(jù)約翰說，他那個部門新來了一位女大學(xué)生，他得搶著把活干完?！耙唬坏┧C明自己能干，老板就會嫌我多余了?！?br/>　　趕到家，已是下午了。妻子忙著收行李，約翰則把那個黃銅壺提了起來，這時，他聽到壺里又發(fā)出一聲脆響，他揭開了蓋子，發(fā)現(xiàn)里面有四個五分的硬幣。他也沒多加理會，撿起錢裝進了衣袋里，瑪麗真是粗心，把找來的零錢就放在壺里。
　　第二天一大早，約翰起床后，發(fā)現(xiàn)妻子已經(jīng)在為他煮咖啡了。“我得走了，親愛的。”約翰匆匆地洗漱完畢，披上了外衣。
　　“哦，隨便吃點吧。要不，餓壞了胃。”瑪麗一邊說，一邊將黃銅壺里的熱咖啡倒進杯子里，又將兩個荷包蛋放進盤子里，端給了約翰。約翰皺了皺眉頭：“我說你得節(jié)省點節(jié)省點，你就是不聽。”
　　瑪麗嘴巴一扁，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但她沒有哭出聲來。約翰三下兩下用完了早餐，伸手抹了抹嘴，正要出門，忽然，他的喉嚨里噎住了：“瑪麗，你這個該死的，你把那壺洗干凈了嗎？”
　　瑪麗急忙答道：“洗干凈了，真的?！彼龥]有再說下去，因為她看到約翰伸了伸脖子，吐出了一個紙團來，打開一看，竟是一張五元的紙幣?，旣悰]有再說什么，她的視線完全定在了那把黃銅壺上。
　　這天晚上，約翰回來得很遲。為了不讓那個女大學(xué)生有表現(xiàn)出工作能力的機會，約翰直接和老板說，這點活他一個人干就行了。這一干，就干到了晚上九點。到現(xiàn)在，他只吃過那兩個雞蛋和一杯咖啡而已。
　　然而，家里卻是冷冷清清的，根本就沒有半點飯菜的香氣?，旣愄稍诳蛷d的沙發(fā)上，她的肚子上，正放著那把黃銅壺。約翰走上前去，他正要發(fā)作，一眼瞥見瑪麗的右眼角有一團淤青，整個眼睛紅腫得像個蘿卜。
　　約翰嚇了一跳，忙問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報警？”他去廚房的冰箱里拿了點冰塊，敷在瑪麗的眼睛上。
　　瑪麗慢慢地爬起身來：“不，不用。是我自己打的。我發(fā)現(xiàn)這把壺能吐錢，親愛的。只要自己打自己一頓，保證就會出來錢?！闭f著，她反手又給了自己一記耳光，約翰清楚地聽見壺里又發(fā)出叮當(dāng)?shù)穆曇?。又是一枚五分的硬幣?br/>　　“今天，它總共吐了三十美元呢！親愛的，我們?nèi)ツ羌椅靼嘌啦蛷d吃晚飯吧。就用這30美元?！爆旣悷崆械負肀Я艘幌录s翰，兩人一齊向樓下走去。那家西班牙餐廳，通常是在節(jié)日，或者孩子們過生日時才能去奢侈一下的地方。當(dāng)然，瑪麗走之前，還沒忘了帶上那把壺。
　　約翰很是厭煩，但他皺眉之后，終于沒再說什么。很快，倆人就美美地吃了起來，那烤得焦黃的牛排吃進饑餓的胃里，那種感覺真是美妙之極?，旣惿踔吝€為丈夫叫了一瓶杜松子酒。當(dāng)然，約翰也喝了下去。
　　侍者過來報單了，約翰和瑪麗突然傻了眼，餐費已經(jīng)超出30美元了。而他們所有的，不過就這么多。怎么辦？“填支票吧，我的薪水支票。”約翰根本不敢看那侍者的眼睛，瑪麗小聲地答道：“不行，你看那里。”順她手指的方向，約翰看到酒店的吧臺上，有一個“拒收支票”的公告牌。
　　約翰看了看瑪麗的右眼，他拎起了那把壺，徑直走進了洗手間。好在洗手間只能一人使用，因此，約翰放心地握緊了拳頭，重重地擊在了墻上，叮當(dāng)，五美分；又一拳，又是五美分。直到他的拳頭變得紅腫起來，壺里才多了四十美分，而賬單，還欠11美元。約翰一拳又一拳地打著，最后，他咬了咬牙，向后退了一步，用盡全力在墻上擊了一拳，墻面發(fā)出一聲悶響，壺里卻悄無聲息。約翰看都沒看那鮮血淋漓的手背，不死心地揭開了壺蓋，那里，躺著一張十美元。
　　倆人買了單，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飯店。他們的身后，侍者正詫異地看著這兩個人，女的，腫了一只眼，而男的，手卻在餐廳里莫名其妙地受了傷。
　　第二天早上，約翰一家出了差錯。明明定了時的鬧鐘，不知為什么沒有響起來。等約翰起床后，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了。他也來不及質(zhì)問瑪麗，匆匆地趕去上班。老板看了看他，挖苦地問道：“你想，你應(yīng)該等今天過完了再來?！笨吹郊s翰一個勁兒地道歉，老板冷冷地說道：“我這里不是慈善機構(gòu)，今天的活，已經(jīng)讓你的助手做完了。我想，她比你更勝任這份工作。請回吧。”
　　約翰垂頭喪氣地回到家，瑪麗一臉驚訝，“你，你怎么這么早就下班了？”約翰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罵道：“你不知道？我被解雇了，這回你總該滿意了吧？你這個死人，鬧鈴沒響，你為什么不叫我？”
　　瑪麗卻沒有顧得上答話，她一下揭開了放在身邊的那把黃銅壺蓋子，忽然笑了起來：“對，罵得好，繼續(xù)罵。我發(fā)現(xiàn)，情感傷害，比身體傷害帶來的錢更多?！闭f著，她揚起了手，手里多了一張百元的鈔票。
　　 約翰目瞪口呆，然而，他張了張嘴巴，卻不忍罵出來?，旣悈s饒不了他：“你這個死人，你真是木頭，丟了工作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該死的賬單，我們現(xiàn)在用不著怕了。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你了，記得那個郵遞員吧？我這些天在家無事，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見到他，他真是可愛極了?！爆旣愐贿吜R，一邊瘋狂地從壺里拿出錢來。
　　約翰的心里受到了重重的傷害，他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你這個婊子，濫貨。”瑪麗的手伸進壺里，這回，她拿到了三張百元鈔票?，旣愄似饋?，她緊緊地和約翰擁抱在一起。
　　這天，倆人互罵了一天，終于得到了兩千美元。第二天，他們又對罵了一天，開始互揭對方的毛病和老底，第三天，瑪麗開始嘲諷約翰性無能，比她以前的男朋友差遠了。約翰也不甘示弱地回罵著，他的心里，堆滿了憤懣。一周之后，他們再也找不到什么新鮮內(nèi)容互罵了，當(dāng)然，壺里也沒有了錢。于是，他們開始摔東西，對打，直到將家里折騰得一塌糊涂，倆人都遍體鱗傷，連壺里的零錢都沒氣力去拿為止。
　　
　　他們的女兒莉絲忽然來了電話，說要回家來過周末。一向慈愛的瑪麗竟然沒同意，可女兒還是獨斷專行地回來了。她一進門，就感覺這個家完全變了樣，以前雖然普通，卻不至如此破敗。她進門時，母親瑪麗幫她提箱子，竟然用箱子砸她的后背，莉絲疼得大叫起來，她的母親卻走到一把黃銅壺那兒，揭開蓋子看了看，臉上露出了微笑。
　　莉絲在家吃飯時，向她的父母傾訴校園生活，出乎她意料的是，兩個人都沒作聲，他們的目光，還是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就是那把黃銅壺。莉絲走到壺邊，剛提起來要看，瑪麗已經(jīng)沖了過來，劈手奪了過去，還用力推了她一掌，莉絲摔倒在地，可瑪麗扶也沒扶她，卻又一次打開了壺蓋。
　　莉絲傷心絕望地走了。約翰責(zé)備瑪麗道：“你不該那么做，她是我們的女兒啊?！爆旣惖匦Φ溃骸皼]事沒事，我們不是在負擔(dān)她上大學(xué)嗎？要想收獲，總得付出點代價才是吧？”這時，瑪麗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冰箱：“親愛的，你得找一個修理工來，我們的冰箱，也被打壞了?！?br/>　　約翰煩躁不安地抄起了電話，很快，一個肥胖的修理工上了門。瑪麗的視線立即被修理工吸引住了。修理工用鉗子擰螺絲時，瑪麗操起一把掃帚，重重地敲在他的腦門上。
　　“你干什么？太太，你，你不會有毛病吧？”修理工疼得大叫起來，約翰正要上前阻止，卻發(fā)現(xiàn)瑪麗又從壺里拿出了一張一百元的鈔票，“我們得要支付修理費，對吧？”瑪麗搖動著鈔票，向約翰說道。
　　約翰搖搖頭，自己快瘋了，而妻子已經(jīng)瘋了。他正在苦笑時，猛然發(fā)現(xiàn)瑪麗將一把水果刀插進了修理工的肚子。修理工痛得大叫起來，約翰大驚失色，他忙跑進廚房，瑪麗已經(jīng)將刀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修理工翻了翻眼睛，倒在了地上。瑪麗怕他沒有斷氣，又用高跟鞋在他的肚子上踩了幾腳。
　　“你，你殺了人。我的天啊?！奔s翰驚慌失措地說道?！皼]事沒事，親愛的，你知道我們這段時間掙了多少錢嗎？三萬多美金，加上這個蠢貨，可就是四萬了?！闭f著，她把手伸進了壺里，一張，又是一張……全是百元大鈔。“這些錢，足夠讓我們遠離此地，買到一個樂園，在那里，我們?nèi)卞X時，再用這把壺?！爆旣惔笮χf著，她的嘴巴張大了，里面只有三顆牙齒，剩下的，全被她自己敲掉了；她眼角處的傷口也綻開了，向外流著鮮血，當(dāng)然，這是新傷。
　　約翰知道跑不了。他們這里是平民區(qū)，左右周圍都是鄰居，沒準兒對面的高樓上，已經(jīng)有人從窗戶里看到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他猶豫著，抄起電話報了警。
　　約翰和瑪麗被帶走時，左鄰右舍都跑出來看這對很久不曾見過面的鄰居，約翰跛了腳，他的雙手扶在自己佝僂的腰上，眼睛里充滿了血絲。鄰居們不知道，失眠也能掙到錢呢。至于瑪麗，變得簡直讓人認不出了，她不過四十多歲，頭發(fā)卻已雪白。
　　一個月后，大學(xué)校園的莉絲收到了個包裹，她打開了，里面是一個壺，正是上回她看到的那個壺。里面卻是空空的。“我和你媽殺了人。這個壺，就留給你和妹妹上學(xué)用吧。你的父親?！崩蚪z驚叫了一聲，她用力掐了掐自己，老實巴交的父母，怎么可能會殺人呢。然而，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壺里叮當(dāng)一聲，莉絲打開壺蓋，看到里面多了五美分的錢。
　　〔責(zé)任編輯 方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