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錢，兩份暖

小　未

每天早上，女孩都來他的窗口買一元錢的煎包。

那時物價還沒有上漲，一元錢，可以買六個煎包，女孩很嬌小，飯量應(yīng)該不大，用來做早餐，足夠了。可每次，他還是會刻意挑選個頭大一點兒的，小心放入紙袋里。

因為他能看出，女孩的家境不太好，穿的衣服雖然很干凈，但都很舊，料子也差。她手里，總是拎著一個裝滿水的小水壺，不像其他孩子，穿嶄新時尚的衣服，手里拿著可樂、牛奶、純凈水。而且每天早上，她是步行來上學(xué)的。路一定不近，有時候時間緊了，他會看到女孩光潔的額頭有亮閃閃的汗珠。

這樣的時候，他總會愛憐地責(zé)怪女孩：“丫頭，別睡懶覺，早起兩分鐘，路上慢點兒。大清早迎著風(fēng)跑那么快，要肚子疼的?！?/p>

女孩笑了，有點兒羞澀，有點兒快樂，然后說聲“謝謝叔叔”，便一溜煙兒地朝對面的學(xué)校跑去。

春天到了，物價漲得厲害，面、菜、肉、油等，包括房租，都漲價了。他本來就是小本生意，利潤很薄，漲價后，六個煎包賣一元錢，要賠錢了。算來算去，他決定將價格定在一元錢四個，這樣，利潤基本能和過去持平。

那天早上，他在一張硬紙殼上用黑筆寫上新的價格：一元錢四個。

七點多，不愛在家里吃早餐的孩子一雙一對地擠在他的小窗口。有個孩子念著他紙上的通告，轉(zhuǎn)頭對同伴說，煎包漲錢了。后面的孩子開始翻著包往外拿錢，嘻嘻哈哈的，并沒有誰因為漲錢提出質(zhì)疑。他松了一口氣，利落地干起活兒來。

女孩走到窗口的時候，幾個孩子剛剛離開。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一把將放在窗口的紙板拿了回來。

女孩肯定又在路上跑了，額頭上有晶瑩的汗珠。站在窗口，她用手抹了一把汗，然后笑著遞過一元錢硬幣。他照例愛憐地責(zé)備女孩：“又跑，這么熱的天?！比缓罄涞貖A起六個個頭大點兒的煎包放在紙袋里，遞給她。

女孩接過來，照例說聲“謝謝叔叔”，轉(zhuǎn)頭朝學(xué)校跑去。而那尋常的一刻，看著女孩的背影，不知為什么，他的心卻有些不尋常的感動。那是這些年，他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帶著暖意的感動，似乎是為自己。那一整天，他的心就一直是暖暖地被什么感動著。

之后的一段時間，每天早上，他都會一邊做生意一邊留意著女孩的身影。只要遠遠看到女孩，他就會把那張紙板收起來，依舊收著女孩的一元錢，給她六個煎包。

后來，所有顧客都熟悉了新的價格，他就徹底將紙板收回了。只有女孩一直蒙在鼓里，那是每天都讓他感覺到暖意的秘密。

可是有天早上，他卻沒有看到女孩那張笑盈盈的臉，一直到學(xué)校的大門關(guān)閉。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第二天，女孩也沒有來，第三天，第四天……他的心從失落到擔(dān)憂，猜想女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些天，他有些心神不寧，不是數(shù)錯了煎包的個數(shù)，就是數(shù)錯了錢……

又一天早上，他把侄子叫過來幫忙賣煎包，自己干脆跑到學(xué)校門口等著。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他看到女孩一路小跑著從他面前經(jīng)過，徑直跑進了校門。

他松了一口氣，想，一定是女孩吃厭了煎包，改吃別的東西了，附近賣早點的那么多……然后又開始有些心疼起來，因為他再不能偷著給她兩個煎包的照顧了。一元錢，在別的地方，能吃飽嗎?

春天過去了，轉(zhuǎn)眼到了夏天。忽然有一天，女孩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窗口。她喚他“叔叔”，并遞上一枚硬幣，他愣了半天才醒悟過來，然后一邊連聲答應(yīng)著，一邊飛快地挑選了六個個頭兒大的煎包放入紙袋。女孩笑起來：“叔叔，您給多了，應(yīng)該是四個?！彼质且汇叮弥埓氖滞Ｔ诎肟?，怔怔地說：“沒，沒有多，丫頭，是六個啊!”

女孩狡黠地笑：“叔叔，煎包早就漲價了，我知道的。這段時間，一直是同學(xué)幫我?guī)У摹Ｋ膫€就夠了，您的煎包大，我能吃飽?！?/p>

他張著嘴巴，手還停在那里，心里卻被重新涌入心底的暖意哽咽住了。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下子涌出了眼淚，不得不趕快轉(zhuǎn)過頭去。他根本想不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然把他所給予的愛，悄悄地還給了他。

女孩還在說：“叔叔，我考上高中可能就不在這里讀了，等以后有空，我還來吃您的煎包……”他背對女孩應(yīng)著，卻終于掩飾不住，任眼淚落了下來。他不過是想偷偷照顧這個生活背景和他相仿的孩子，卻沒想到，她也在以同樣的心來呵護他。

一元錢就這樣被分成兩份溫暖。他知道，從此以后，不管生活怎樣艱辛，他和這個孩子，都會勇敢地面對，并努力給予身邊的人更多愛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