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慧
6月5日世界環(huán)境日,坐著晚點的T8我們回到了北京,火車上播放著很多年以前的《玻璃樽》。世界又發(fā)生了好大的變化,塑料袋開始收費,公共場所實行禁煙令,美國民主黨的奧巴馬擊敗希拉里成為競選總統的正式候選提名人。與我們剛剛離開的地方相比多少有些陌生,我們仿佛從一個支離破碎的世界到了一個表面光鮮完好的世界,玻璃樽的破碎讓人感覺心都碎了,而再次看到那完好的玻璃樽時人的心里也沒有了歡快純美的感覺。
這段日子沒有了時間感,已經說不清哪天出發(fā),也不知道當時的每一天具體的日子與星期,北京→成都→雅安→寶興→馬爾康→理縣→汶川→茂縣→平武→江油→彭州……四年來的第四次入川,沒想到這條路是因這個理由走下來的,看到的美景籠罩著傷感,在紅色醒目的路邊抗震救災橫幅映襯下,多少有些悲壯。一場災難就這么發(fā)生了,家沒了,路毀了,我們失去了親人,我們失去了太多的東西,但我們也同樣感受到了那許久都沒感覺到的真情。一下子,中國改變了!
北京到成都,火車晚點12個小時,我們的成都會員熊宇從半夜開始一直在火車站等我們,幫我們安排住宿,拉著我們帶來的物資藥品到處跑;還有利用自己的年假專程跑到四川來干點什么的王江紅老師;雅安過后的路上,不時看到路邊的本地人或者一些工廠的職工們在路邊擺的服務站,免費為救災物資提供的飲水與食物;一些縣設立的交通管制關卡,在查閱通行證后送上的一句雖是程序,但更顯關切與囑托的“一路小心”。在災區(qū)基本每個村寨都有駐軍,他們是在地震后接到命令第一時間徒步趕到現場的人;新疆和田地區(qū)的農民黨員在變賣了妻子首飾后帶著捐贈款親自來到汶川和茂縣直接送給災區(qū)百姓;遇到這位熱心的新疆捐助者后,司機李師傅誠心地要將他從茂縣送到汶川轉車……在這一時刻,人與人之間的心都貼得那么近,各種角色為了同一件事情沒有了利益的沖突,大家好像變成了朋友,沒有了猜測與敵意。
而這種真情、互助能夠保持多久呢?它會不會是災難到來某一高峰時期的曇花一現呢?這種被媒體社會籠罩著的悲情、不斷渲染著的關愛之情會不會也像雪災一樣在一段時間后就突然消失了呢?在茂縣,因為當地交通始終不通暢以及一些其他原因,救災的物資不能像汶川、平武那樣源源不斷地送達。當平武的南壩鎮(zhèn)已經被大量帳篷和平板安置房填滿的時候,茂縣的災民們還在因帳篷不夠而苦惱。政府要求災民認識當前情況,在本村積極開展自救,村里的基層組織在這個時候也完全是為大家考慮,把僅有的物資首先發(fā)放給有傷亡的家庭,或者有老弱病殘的家庭,這時的人們沒有計較。而一旦過了這段特殊時期,人的私心開始顯露,在分發(fā)物資時就會存有分歧。我們在茂縣的第二天就遇到了村民因分搶救災物資而打架傷人的事情。物資缺乏,大家又在此時都失去了家和一切,分配的稍微不平均可能就會被擴大為爭執(zhí)與沖突,這種矛盾會在特殊時期被埋藏在人們的心中。而這并不是特有的一例,這種事情也會繼續(xù)在不同的村子甚至更高組織或利益矛盾雙方之間發(fā)生。
帳篷!現在災區(qū)最缺的就是帳篷!國家集中生產調配帳篷,普通人手中基本是不可能搞到大量救災用的帳篷的??墒且恍┑貐^(qū)因為至今道路不通暢仍舊得不到足夠的補給,在茂縣少量的帳篷怎么能夠滿足整個受災地區(qū)的住房倒塌后災民的需求呢?村民只有用自家種菜大棚的油布前后一搭在里面睡覺,茂縣的風大是出了名的,再加上雨季的來臨,至今沒有看到平板安置房的茂縣難道要一直這樣被社會遺忘嗎?當看到帳篷平板安置房被集中甚至優(yōu)先安排到了一些最初因傷亡過多而被重視的“重災區(qū)”時,想到茂縣,那里的人們同樣失去了自己的家,難道在重建時還應以最初傷亡多少來斷定一個地區(qū)是否受災嚴重嗎?傷亡數字是最牽動人心并得到重視的,但面對災后重建,整個受災的四川中北部地區(qū)都應該是一樣的平等,當你看到災區(qū)所有曾經美麗的家頃刻間變?yōu)閺U墟時,難道還要因為人的主觀因素去判定救災物資的優(yōu)先使用情況嗎?
在這次災難中,我們大家想做些什么,NGO們也都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來真正幫助到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更多的人也想通過這個途徑而非官方的對災區(qū)進行捐助和援助。于是好像逐漸出現了一種若有若無的現象與想法,通過這次災難,證明我們的力量,讓社會聽到更多志愿者與民間組織的聲音。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否正確,這是否會改變我們采取行動的最初想法,是否會對行動時的策略與方法造成影響呢?我們的行動會因此變得不純嗎?或者會因為缺少這樣的想法而失去了目的與方向嗎?到現在我仍舊搞不清楚……
四川歸來,很多人問我的感受是什么,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今晚媽媽又問了我一次,想了半天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留在四川那里不回來”。確實,當看到那么多人在為災區(qū)人民做著事情,始終沖在前線甘愿用小事情小行動去幫助那里的人們時,沒有人會不感動,沒有人會選擇不加入到行列之中,也不會有人輕易放棄選擇離開。人,畢竟是有感情的,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需要做一些事情,適合我們做的事情!
也許現在不再適合傷感,但總想起出發(fā)前在北京聽到周云蓬唱著的《亞細亞的孤兒》,不知道羅大佑當時寫作這首歌的意圖,但那天周云蓬唱起時真覺得有太多的相似。
在茂縣的一天(5月31日)
經過兩天路程我們到達了茂縣,先遣隊昨天已經兵分兩路行動,丁品老師、陳柏年,還有我昨天一起坐越野車由李師傅帶著去了離茂縣縣城30多公里,離汶川縣城11公里的牟托村發(fā)放藥品和物資。今天我們將與另一組對調,我們步行出發(fā)去一些離縣城較近的村子,而越野車繼續(xù)去較遠的村子發(fā)放。
我們的目標是南莊村,由民政局劉局長的兒子給我們帶路。小劉正在上初三,因為地震學校已經停課,據說他們可以免試全體升入茂縣高中讀書。于是沒有了壓力的他帶著一位同學跟我們上了路。我們三人的背包被藿香正氣水、黃連素、收音機、手電、奶粉、手套……填得滿滿的,背著它們上山時確實費了不少力氣。
首先到達的是上南莊小組,這里正在進行著災民家庭財產損失登記,各家各戶拿著戶口本堵在組長家門口登記,我們好不容易進去后,向組長了解了這里的一些情況。這個小組雖然房屋也都受到了地震的影響不能居住了,但因為離縣城比較近,交通還算便利,人們還是可以得到一些政府的物資,并且能上街買到自己所需的物品。與昨天牟托村的情景比較下,我們僅僅留下了20盒藿香正氣水和幾盒黃連上清片。問了組長南莊村哪里最遠,受災可能最嚴重時,他向我們說起了串馬組,在說的時候并沒有絲毫猶豫與不滿的表情,這個時候,他想的也是可以把東西發(fā)放給最需要的人們吧!
因為路實在太遠,他幫我們找了三輪摩托,一路顛簸了近一個小時,師傅把我們帶到了串馬組——這個在最高山頂上滿是倒塌土房的自然村。這里也正在進行著家庭財產損失
登記,與上南莊對比,這里原有的房子建得都很稀疏,分布于不同的小山包上。村口一片比較平的土地上搭了一頂救災專用的藍色帳篷,這好像是這個村子里的唯一一頂,因為剛剛幾個月的孩子的父親在地震中喪生了,根據優(yōu)先原則,孩子與孩子的母親分得了這頂村里唯一的帳篷。而其他的人家仍舊是靠油布前后一搭湊和蓋著從家里搬出的床。茂縣的大風與近日的多雨天氣是根本無法被阻擋在這層油布之外的。與其說這些是帳篷,還不如說是一個漏風漏雨的棚子。到達串馬的路完全是小山路,最多只有三輪摩托車可以通過。這里想要得到什么救災物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來這里組織財產損失登記的村主任還不停地動員大家要積極的自救,了解現在的處境,大家齊心合力,不等不靠渡過難關。可是,同樣失去了家園變成廢墟卻沒有什么物資的串馬怎么能夠想當然的自救呢?在組長和大家的監(jiān)督與記錄下,我們在這唯一的帳篷里留下了大部分的藥給村子里面的人,這些應該可以用一些日子,治療感冒、中暑、拉肚子、皮炎、消炎藥等藥,還有奶粉、衛(wèi)生巾、女士內衣褲、手套、蠟筆、收音機、手充式手電……這些東西堆了半張床。村子里面的人以為我們是醫(yī)療隊的醫(yī)生,圍在帳篷里問自己的病該如何治療,幸好陳柏年是學藥學的,有一定知識,給大家一個個地講解,告訴他們該吃什么藥,如果需要的話就來組長這里要。我們也告訴了組長和大家,這些都是免費送給他們的,需要的話就免費來拿,應該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占小便宜,并且有這么多雙眼睛都在監(jiān)督。組長也跟著清點了所有的物品,寫了收據給我們立字為證。
和村子里的人聊天,我們了解到一戶倒塌最嚴重的家,他們的東西現在還沒有拿出來,女孩子和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在外地打工還沒有回來。去看了她們現在的棚子和已經變?yōu)閺U墟的家,特意給她們留下了一些藥、收音機和手電。女孩子和奶奶還算平靜,整個村子的人們都很平靜,也許災難帶給大家的損失都是同樣的慘重,不會覺得自己太過悲慘與不公平;也許是大家仍舊沒有從災難中醒過味來,悲痛還沒有爆發(fā)……
從大山之間穿過小溪,不停地轉彎,坐到已經麻木時我們回到了山腳公路旁,陳柏年說他的屁股是三角形的,一路上真是如坐針氈,估計在極限之時終于結束,下車后半天沒有緩過勁兒來時,我們又來到了南莊的另一個組:馬良坪。這里多是老舊的石頭房,倒塌的墻壁已經把原有的村路堵得不能通過,也根本就看不出這里原來是一條村路了。在村子比較靠外的空場是一個1-4年級的村小,現在小學的院子里已經成了災民搭建帳篷的地方。兩個救災專用帳篷與串馬相比已經多了一倍,而實際呢?仍舊是缺得很多很多吧!在院子里村民們找來了組長和副組長,我們在一個石桌上清點著東西,大家都圍了過來一起看,和串馬的東西基本一樣多,我們還留下了每個人背包里的糖發(fā)給孩子們吃,旁邊的孩子們瘋搶著,很多的婦女們看著我們掏出來的奶粉、衛(wèi)生巾、內衣褲不好意思地笑著,不停地說:你們想得真周到。丁品老師把從北京帶來的“小行動+許多人=大不同”綠袖標發(fā)給孩子們,孩子們瘋搶著,一起在丁老師的鏡頭前留影。這個時候村子里的人們是那么的快樂,大家好像忘記了地震給他們帶來的災難。后來也會想,我們來到四川來到茂縣到底是要做什么呢?發(fā)放物資?前期調查?也許我們能夠給予當地的就是讓他們重拾快樂,這不是盲目短暫的快樂,而是知道全中國人民都在關注幫助他們,使他們產生的堅定、堅持、樂觀的快樂,那應該是發(fā)自內心深處的。
物資被老組長清點后裝滿了整整一籮筐,大家?guī)兔|西搬到了一個帳篷里。這時已經快4點了,組長問了帶我們來的摩托車師傅知道我們還沒有吃中午飯,以收條作為威脅硬要拉我們去他家,在好多村民簇擁下,我們到了他家。他家的房子因為是新蓋的,并沒有倒塌,但已經不敢再進去住,也住進了一層簡單的油布中。組長知道我們怕吃了他們家的糧食過意不去,但非要拉著我們坐下來,收條也被裝在了他的兜里面??磥沓砸呀洺闪硕ň郑M長說不為難你們,只給你們下一碗掛面吃。吃著掛面,心里面還是很不好受,雖然他說他家條件還算好,讓我們放心。面條下肚,組長這才把收條掏給我們,不敢多待,又怕被別的村民拉進家里,我們背了背包就往縣城趕去。
從馬良坪回到縣城走了也差不多快一小時,也許是我們累了而放慢了腳步,但是一路上說了太多的話,看了太多的東西覺得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小劉跟我們說著地震時他的情況,說看到的那15個空降傘兵,給我們指著茂縣運送傷員的臨時機場。經過濟南軍區(qū)的帳篷時,一個小男孩叫住了我,他看到我手里的相機,想和駐軍的解放軍叔叔照張相,我爽快地答應了他們。原來解放軍叔叔是從綿陽走過來的,14號就已經到達這里。想著他們一路翻山越嶺和不時發(fā)生的余震和塌方,還有他們到來后一直幫著災民尋找運送傷員,挖掘壓在房子下的東西,已經半個多月了,還在繼續(xù)堅持著!我真是很感動!這個時候看到的解放軍好像已經不再是普通的人了,因為他們完成著一件又一件普通人根本沒辦法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