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

崔國發(fā)

1

日出東閣，我一呱呱墜地，就睜開眼晴，看見我的母親，正撩起衣襟，把我擁在她飽滿的乳房上吮吸，繾綣的至愛。

如此干凈的身體，生下來我就很感動，一脈春暉沐浴的情懷。

玉壺冰心，從晨光照耀的那一刻起，我就體察她的溫暖。我想我可以成為一棵小樹，在風(fēng)中說出，內(nèi)心的安寧與和諧。

一大群鴿子在天上經(jīng)過，披著早霞的赤誠，它們翅膀的光輝，靜默而平和。揣著童年的夢想，帶著草葉上晶瑩的露珠，沒有人不愿在太陽折射的七色光帶里歡呼，春天的到來。

收藏我靈魂的村落，在充滿稚氣的瞳眸中，噙住黃金時代的淚水，或者索性懷著喜悅地讓它流出，一個人蘊藏的全部熱情。

2

我看見氤氳的竹林中呢喃的飛鳥，在紛繁的枝葉和靜謐的神秘中潛伏。它們想說些什么呢？

媽媽，那些棲息在竹枝上的鳥對我鳴叫。我企盼著與它們在曙色里嬉戲，與它們在美的氛圍中融為一體?？墒撬鼈冊谀膬耗?？

眨眼之間，它們躲開我。我只有在斑駁的竹影中搖曳，它們清脆歡快的魔笛。哦，飛鳥，我喜歡聽你為我吟唱，喜歡你與我在心靈的歡愉中捉起狡黠的迷藏，喜歡你在沉寂的暗夜里，收起翅膀做著自由飛翔的夢，喜歡你在芬芳的晴日里，掠過閑云曼舞著葉片上的金光。

3

夜幕降臨，繁星用它的熾熱點亮我的眼睛。

星星在天上，悄悄地綻放著七色的花朵。從隱蔽在灰燼的余溫里，我在無垠的草地上，撿拾著螢火蟲的微光。

這些零碎的微光，飄落在地上，在生命深處的陰影里釋放。媽媽，要是能夠摘下一顆星星種在我們家的花盆里，不就能長出許多光亮么？

那跳躍的火苗，在花蕾的禁閉中驀然敞開，閃現(xiàn)著美麗的影子。

讓我一次又一次地?fù)芰?，大地的燈盞，在天空的朦朧中，急切地追捉，流星的幻影。穿透云層，從幽暗中投來一瞥深邃的夜色。在孤寂的浩瀚里，露珠從我的雙眸里滴落。我看見星星破裂的碎片，在那靈魂的赤裸中，淬出一點點迷離的光環(huán)——石頭被敲打時激濺的火花。

4

你看見了嗎，媽媽，風(fēng)起的時候，我把紙疊的飛機(jī)飛到天上去了。

是力的加速度，把它助推到明凈的藍(lán)天上。我企盼它能飛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仿佛一只輕盈的小小鳥，無論它飛到哪里，都是一張播撒理想花瓣之春天的廣告。自由的鳥兒說：“噢，小朋友，讓我們作遙遠(yuǎn)的追尋吧。”

它是它自己心中的流浪者。它在天空的蔚藍(lán)中疾飛，讓歡快的聲音穿越，在未知的宇宙里追尋它生命的探險，在飄逸的白云中尋求極限。

風(fēng)中的小小鳥，轉(zhuǎn)瞬之間便不見了它的蹤跡。

從無人知曉的云端飛翔，翅膀在激烈的風(fēng)聲里呼呼作響。它的家在天上，在一個黃金國度里，抒寫著天籟般的詩行。

我把我的飛機(jī)飛起來。哦媽媽，仰望天空，在上升的拋物線上，你看見了春天的小天使正飛起希望的螺旋了么？

5

走在遼闊的海岸線，我看見被巨浪帶到淺灘上的貝殼。

就是這一只小小的貝殼，在生命的躍動里，深藏著水花的歌舞與低吟，我不知道時間在詩人的豎琴上怎樣的流逝，我不知道，那湍急的漩渦里，飛濤是否還會碎成千百滴玉珠，抑或是音樂的圣流？

告訴我，媽媽，瀝盡海邊的沙與沫，從粼粼的波光里為你點染絢麗的金霞，讓我沉醉地啜飲，一片彩虹的顏色，折射出慈祥的微笑。只有深愛著海的孩子，才會相信，當(dāng)一陣陣海浪傳來它的呼吸，哦，親愛的媽媽，就像你抱我入懷，我已經(jīng)成為你生命的一部分了。

那時，你對我說：“孩子，看在海燕的份上，請離它們近些。”

6

你還記得小花朵的夢里翩飛出一只漂亮的蝴蝶嗎？

我可愛的小朋友，你到我的花園里來吧，一簇火焰在姹紫嫣紅的春光里，跳蕩著太陽的繽紛。你到我的花園里輕歌曼舞，在一片金黃的暖色中采集，新鮮嬌艷的記憶中天真的笑容。凝望著你那和藹的臉龐，在羞怯的葉片中吟唱，風(fēng)的小令。我感覺到你的美了，哦，我的媽媽，讓我的愛像蝴蝶一樣在你的身邊環(huán)繞，我愛媽媽，并且把一朵最美的花兒，戴在她的頭上。

7

坐在草地的新綠上，看見我自己放的風(fēng)箏，于晴朗的天空上浮動著春色的風(fēng)箏，我所見到的只是它的影子，花花綠綠的稚影，在心的遠(yuǎn)景里翱翔。

哦飛吧，盡情地飛吧，在湛藍(lán)的天穹上穿梭或嬉戲，也不知道它急著想去哪兒，我只知道這淘氣的風(fēng)箏，充滿孩子氣的風(fēng)箏，它活潑的姿態(tài)，讓我從仰望到的羽翼里，找到內(nèi)心的動感。

媽媽，除了你手上綿長的細(xì)繩，我無可把握，那紙糊的風(fēng)箏，在希望的心空上若隱若現(xiàn)。像一只頑皮的鳥兒，在三月的陽光中追覓，它心中的所想與所求。風(fēng)箏啊，是怎樣展翅的精靈從童真的心里把你臨摹成一身輕松？

8

它們活在群山之上，我怎么也抓不住它們，那些旖旎的云彩，被路過的風(fēng)兒帶走。哦，媽媽，你親吻我的臉頰時，我感到了你無窮無盡的愛。

最薄的柔云，也許就是最豐盈的饋贈。從清晨到暮晚，只因你遨游的快樂溫存著我的心。連我的生命都是你的賦予，飄在天上的云彩，靈氣充盈，我看見了空氣無形的舞蹈，在時光的浮動中禱告，風(fēng)的秘密。

與白云擦肩而過，讓我的生命融到你的血液中吧，媽媽，就像一個永恒而熱切的吻，使我感到歡悅而溫馨。

9

誰能從純棉的布匹中，感受到被呵護(hù)的溫暖？誰能從機(jī)杼的樂聲中，聽見脈搏的跳動？在如豆的青燈下，我看見母親戴著老花眼鏡，凝神專注地縫合著，心中的熱情。綿密的針腳，在層層加厚的鞋底上，顯得很扎實。

木制的紡車，在輪輳的轉(zhuǎn)動中，咿呀著琴弦的節(jié)奏。被抽出的金線，因為你的心靈手巧，在靜夜中為我編織出縝密的詩行。

背著愛的行囊，浪跡遠(yuǎn)方，在異鄉(xiāng)的床前舉頭悵望，被李白疑似地上霜的月色，思念或沉吟。穿著媽媽做的虎頭棉鞋，我總是喜歡用溫情取暖，它讓我的心與腳，深深地陷入母愛，不能自拔。

“哦，媽媽，還是讓我回到故鄉(xiāng)吧。”只有行走在故鄉(xiāng)的人，才能感到，心地踏實而步履堅定。

10

在小小葉片的震顫中，我吹響了春天的柳笛。

生命把它由衷的贊語，融化在多姿多彩的音樂之中。如果你愿意聽，我就盡情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如果你愿意聽，心愛的媽媽，請允許我坐在你的身邊，為你吹奏無限的親情。

我把我的音符撒入你博大的心田，我把我的愛，傾注到你灑落的春暉中。悠悠笛韻，在鵝黃的新葉上婉轉(zhuǎn)。脆脆嫩嫩的語言，從三月的嘴唇上，出口成章。虛擬清脆的鳥鳴，我看見誘人的小草，從暖色的土層里露出，原初的綠色，以及陽光之下種子的夢。

11

我看見雪花飄落，天鵝的翎羽閃著，皚皚的飛絮。

遍地的白雪，繽紛在我的眼眸里，與一顆熾熱的童心合轍押韻，它們在高空舞蹈，我驚跳起來，伸出溫暖的小手，捧著六角形的花朵追問：“這是從天上降落的一個夢嗎？”

它是一顆心，在深遠(yuǎn)的天空里，昭示無限的神秘。當(dāng)它向我走近，啊，那不正是它嗎，在我的掌心中，融化為一滴清澈的淚水。

蟬蛻的透明。十萬瓣白蝶的翅膀。沉浸在自己堆雪人的游戲中，我的心開始顫動了。我的愿望，就在于自己有著無盡的幻想。

12

最后的雪，悄然消融。我看見了那些積雪，它們在溫潤的黑土地上，化作一脈跳蕩的綠波。無須溢美之辭，是春的豐乳上，流出的源頭活水。竹葉上的珍珠，盈盈欲滴。那時，我輕輕地喊，媽媽，在黎明的曙色里，我已深切地體悟，花朵在陽光中沐浴，是怎樣的一種含義？

春回大地，我已嗅到了甜美柔嫩的新鮮氣息。種子回到金色的大地，我把我殷切的目光都交給你，并且萌發(fā)生命的詩。

我的瞳仁里，亮起了太陽的神韻。大地飛歌，在母親慈愛的心中，汩汩地流淌著綠色的旋律。

責(zé)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