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陽
很久以前的日子,每天都要提著琴盒來來往往,走在一點點濃郁起來的夜色里。車燈雪亮,映襯得人群黯淡成一抹抹灰色印記,而我手里的琴,便是這抹灰色里唯一的亮點,纖細脆弱的心,便有了一些與眾不同的沾沾自喜。
女子,大抵如此,先是從內心里認定自己是花,就會真的一點點鮮亮起來,從內到外地流光溢彩。
琴聲初起時當然有過掙扎抵觸,由淺入深地學會梳理情緒,妥帖自如,無關琴技,無關愛情,卻又掙不斷這其中牽連,只是當時并不自知。甚至于暗地里對愛情的揣摩,也是從《梁祝》潛移默化得來,婉約浪漫是向往的主旋律,渴望一雙細膩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動我心弦。
長成為懷柔靜好的女子,本有著或多或少的理由舍棄小提琴,卻發(fā)現(xiàn)一直不曾放手,帶著它,伴著我。舍了,像丟了從前的自己,就連感情上的起起落落也無處排遣。因為一向被動內斂,因為不長于訴說,而它,平平仄仄出我心底春起秋落夏暖冬涼的絮語,安全地釋放。
挑選琴弓的店里,遇上了他。驚、喜,是遇見他的全部心情。10年前如此,10年后亦如此。當年,細若游絲的琴弦上,他手把手教我指位走弓。
他送我一柄巴西木琴弓,我借此拉出來的旋律莫不歡快跳躍,如窗外剛剛露出芽頭的柳樹,迫不及待要綠色滿枝椏。
他聽我一曲,琴隨心動,焉能不知?他低眉斂眼嘆息,為什么不能早一點遇上你。彼時,他已婚約在身。在G大調低迷琴聲中,他蕭瑟離開。我的淚淌在琴弦上,音色霎時彌漫成薄如蟬翼的哀愁,緊緊將我包裹直至淹沒其中。
以為自己會疼會痛,當一切來臨時,發(fā)現(xiàn)沒有那么深徹。所有來不及奔赴的情感,在晨昏流轉的窗前揮動弓弦,次第褪色淡去。琴聲于我,還有著不動聲色的力量。
跟他再次邂逅,是音樂會入場口,他臂彎里有個她,我身旁也有殷勤男子相伴。我們隔著涌動人群相望,更像是遙望當年的自己,清晰知道這是一條再也回不去的路。沒有迫不及待向對方奔去,只是略略頷首示意,隨即轉身。
心頭涌起一句話,謝謝他不曾愛過我。因為他的刻意疏離,我才能完好驕傲地遇上身邊人。他的尊重與虔誠,我到如今才透徹明了。
此時,G大調樂曲緩緩響起,曾經(jīng)的愛與哀愁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才悟了,在現(xiàn)實中遙望夢想,在琴聲中釋放情感,有了這份游走其中的理由,日子便有了合仄押韻的歸屬感,成為自己獨一無二的作品。
愛情如是,琴聲亦如是。
一手凡俗卑微,一手空靈幽澈,何嘗不是一個女子最完好的歸去來兮。懂得之后,才是對自己的最高獎賞。
助理編輯 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