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排王朝不復

楊中旭

中國女排在北京奧運會艱難獲得第三，王朝復興的腳步已然停滯。之后，可能將面臨一個更大的低潮

奧運會開幕前，不斷有朋友問洪鋼：中國女排能否蟬聯(lián)金牌？回答是：奪冠基本沒戲，打進四強屬于正常發(fā)揮。事實證明，作為中央電視臺奧運頻道主持人、有著排球項目7年報道經(jīng)驗的洪鋼沒有看走眼。

2003年，中國女排時隔17年再奪世界冠軍，翌年捧回奧運金牌，似乎有重現(xiàn)上世紀80年代五連冠輝煌之勢。然而，2006年世錦賽僅列第五鎩羽而歸，今年僅僅摘得銅牌，王朝復興的腳步已然停滯。

北京奧運會閉幕當天，國家體育總局局長劉鵬在總結中國代表團表現(xiàn)時說，從社會影響大、受群眾喜愛程度高的集體球類項目看，本次奧運會中國雖然有一定進步，但總體上與世界強隊相比還缺乏競爭力——對之前唯一以奪金為目標的中國女排的水平，做了官方定論。

兩天以后，在國家體育總局排球運動管理中心的辦公室，《排球》雜志主編楊瑪俐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翻開筆記本念道：歷屆奧運會成績如下，1984年第一，1988年第三，1992年第七，1996年第二，2000年第五，2004年第一，2008年第三?！拔覀兛梢郧逦乜吹揭粭l波峰波谷的曲線，經(jīng)歷了第一和第三之后，可能還會有一個更大的低潮”。楊瑪俐說。

馮坤：錯失治療時機 力不從心

8月中旬，60歲的李德豐趕赴北京，他在京工作的女兒因為工作關系免費得到5張奧運門票，之前電話問父親看哪個隊，父親回答得非常干脆：女排！

“我們都知道，有女排情結的球迷，多得無以計數(shù)”。楊瑪俐說。

小組賽憾負古巴后，心臟不好的李德豐不敢再去現(xiàn)場。兩天后，中國女排遭遇郎平執(zhí)教的美國女排。前四局雙方戰(zhàn)成2：2，第五局比賽，李德豐從直播中發(fā)現(xiàn)隊長馮坤的眼角通紅，頓感驚詫：她難道哭了？

同一時間，新浪視頻直播解說、前女排國手張萍寫了張紙條，遞給一旁的楊瑪俐：馮坤哭了。與馮坤很熟悉的楊瑪俐壓根沒信。比賽失利后，張萍的第一句話就是：楊老師，馮坤真哭了。此時，楊瑪俐仍有些將信將疑：馮坤的腿傷加劇了。

很快，接受央視現(xiàn)場火線采訪的中國女排主帥陳忠和表示：馮坤第四局就哭了，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全隊。

據(jù)《中國新聞周刊》了解，馮坤的膝傷，在上屆奧運會結束之后愈發(fā)嚴重，為2008年東道主奪金戰(zhàn)略考慮，隊內采取保守治療。但在2006年世錦賽失利之后，馮坤的腿傷已經(jīng)無法堅持，才于2007年初飛赴美國手術——知情人士說，如果2004年就進行手術，等于多出了兩年的恢復調整時間。而后來在萬不得已手術之后，再強求年屆30的馮坤恢復到以往水平，已強人所難。

本屆奧運會期間，中國女排隊長的膝傷復發(fā)，不得不在奧運村內進行治療。由于客觀條件所限，國家體育總局體育醫(yī)院的醫(yī)療小組多名醫(yī)生未能隨行，治療效果不佳，馮坤膝傷之重——據(jù)說，在比賽中的躍起，有時要承受錐心之痛。

銅牌爭奪戰(zhàn)中，馮坤的膝傷讓她喪失了大范圍移動能力，進而只能將球過渡給王一梅強攻。

但一味強攻，不僅拖慢了中國隊的進攻速度，讓己方快速靈活的優(yōu)勢無從發(fā)揮，同時因為進攻點單一，也讓對手的網(wǎng)上優(yōu)勢得以充分施展。

趙蕊蕊：兩度骨折 不復當年勇

到了2008年，根據(jù)楊瑪俐的統(tǒng)計，陳忠和時代的5名元老(陳2001年上任以來始終在隊的隊員)馮坤、趙蕊蕊、周蘇紅、楊昊、劉亞男的平均年齡已經(jīng)超過28歲。

作為跟隨主帥的功臣，陳忠和選擇了對這5人不離不棄。2004年曾經(jīng)有人勸他，靠老將包打天下很危險，但陳忠和沒有聽，他的理由是：這5個人的技術和經(jīng)驗均在頂尖行列，如果身體條件允許，4年之后還可以無敵于天下。

因此，陳忠和沒有放棄兩度骨折重傷的趙蕊蕊。業(yè)內人士說，重新培養(yǎng)一個得力的副攻，4年的時間足夠。把寶押在趙蕊蕊身上，賭的成分大了些。

2006年世錦賽的失利，陳忠和壓力變大，他對馮坤和趙蕊蕊的“通牒”是：2008年1月1日之前必須歸隊訓練。換言之，過期不候。

趙蕊蕊恢復訓練之后，狀態(tài)上得很快。今年2、3月間的一系列比賽表現(xiàn)極度搶眼，原本前排替補的身份也有所變化。到了3月下旬，楊瑪俐去看中國女排訓練，陳忠和頗為興奮地指著在訓練場上扣球的趙蕊蕊說：你看她狀態(tài)真是好極了，她就是主力！

6月女排大獎賽之初，趙蕊蕊狀態(tài)依舊出色，更堅定了陳忠和的信心。可在大獎賽后期，趙蕊蕊的狀態(tài)開始回落。按照遼寧女排俱樂部總經(jīng)理岳金庫的說法，這可能是教練和隊員調整不佳之故，狀態(tài)出得太早。另一種分析是，重傷初愈的趙蕊蕊，終究還是難以完整地堅持下來。

不管哪種說法更接近事實，人們在本屆奧運會上看到的，是一個平常的、經(jīng)常被主帥換下的趙蕊蕊。

發(fā)球全面退步 王者氣質不再

中國女排的力不從心，早在2006年世錦賽上全面爆發(fā)。頂著二連冠頭銜的中國女排僅僅位列第五，主力劉亞男私下對洪鋼說，我真頂不住了。

當時，劉亞男的年齡是26歲。26歲的女運動員已是走下坡的年齡。更何況，歐美列強已普遍將副攻身高提升至1米90以上，身高1米86且彈跳不及對手的劉亞男開始在網(wǎng)上處于絕對下風。

“在一傳、銜接和快攻這個環(huán)節(jié)上，少了劉亞男這樣的好手；發(fā)球方面，中國女排較之4年前全面退步；至于拿下關鍵分的王者氣質，更是已經(jīng)落在對手之后”。洪鋼說。

在他和遼寧女排俱樂部總經(jīng)理岳金庫看來，劉亞男的淡出，對中國女排的影響可以用“傷筋動骨”來形容。戰(zhàn)術體系中，缺少了劉亞男的串聯(lián)，周蘇紅獨木難支。

2003年至2004年間，洪鋼解說了多場中國女排比賽。他發(fā)現(xiàn)，當時的中國女排發(fā)球，幾乎個個極具威力，破壞對手一傳不是難事。到了2008年，周蘇紅的大力跳發(fā)變成了“跳飄”，馮坤的“跳飄”變成了“上手飄”，發(fā)球威脅大的楊昊已經(jīng)淪為替補。

不僅于此。2004年雅典奧運會決賽打俄羅斯之時，中國女排前3局大比分1：2落后，第四局又以21：23落后。俄羅斯隊只要再取兩分，就可以摘走金牌，但女排姑娘絕地反擊，最終反敗為勝。世易時移，北京奧運會上，女排姑娘們對古巴連續(xù)7個賽點無法拿下，之前的大獎賽總是打滿5局卻總是2：3失利。

外界有人推測女排姑娘有了自滿情緒，業(yè)界卻知道，這是力不從心之故。

一直到2006年世錦賽失利之后，陳忠和還對在回程機場寬慰他的洪鋼說：我對2008有信心。兩年之后，洪鋼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他的這句話，不是對記者身份的我說的，而是對熟人身份的我說的，因此，是實話。而信心，就是指金牌。中國女排，向來是以金牌為目標的。

中國女排發(fā)展之困

到了北京奧運會前，陳忠和對洪鋼坦言：08之后，我們就難了——根據(jù)國家體育總局排球運動管理中心與陳忠和之間的協(xié)議，執(zhí)教到北京奧運會為止。洪鋼判斷，陳已經(jīng)很難留任。協(xié)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中國女排已經(jīng)進入新老交替的新時期，由于東道主奪金的壓力，陳忠和并未給后人留下乘涼的班底。

競技此消彼長。在中國女排步入低谷之時，歐美列強卻全面走出新老交替的陣痛期，而歐洲各國聯(lián)賽和歐洲冠軍聯(lián)賽的開展，更是令兩者的差距呈擴大之勢。

2001年，楊瑪俐去意大利觀摩歐洲男排冠軍聯(lián)賽。當她看到A隊首發(fā)中有兩名意大利隊員、兩名俄羅斯隊員、兩名古巴隊員，B隊首發(fā)中有3名意大利隊員、兩名荷蘭隊員、1名俄羅斯隊員之時，忍不住發(fā)出贊嘆：個個都是世界頂尖水平！那場球，看得楊瑪俐激動不已。上場隊員的發(fā)球個個超過時速100公里，而在同時期的國內，整個聯(lián)賽只有過一次這樣的紀錄。返京之后，楊瑪俐對國家體育總局排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徐利建議：你一定要去看看！

不僅男排如此，近幾年來，歐洲排球聯(lián)賽還囊括了歐美的頂尖女排選手。兩年前，楊瑪俐再赴歐洲觀摩，女排頂尖選手長達一個賽季的高水平對沖，也是國內聯(lián)賽無法提供的。她的感覺是：國門之外，排球運動正呈水漲船高之勢。

反觀國內，女排聯(lián)賽的16支隊伍鮮有強隊，甚至還有大學生隊“湊數(shù)”。年屆70的岳金庫曾經(jīng)率領遼寧女排獲得國內比賽五連冠，據(jù)他介紹，在三大球最為強大的遼寧，原先14個市的體校均有女排建制，但如今只剩下了大連、鞍山和沈陽。至于其他省份，金字塔基就更為殘缺，有些省份，甚至連二隊都沒有。

今年年初，楊瑪俐幫助遼寧女排主攻手楚金玲聯(lián)系了轉會海外事宜，岳金庫已點頭，最后卻卡在了遼寧省體育運動技術學院那里——在明年全運會奪金和爭取贊助的壓力下，各地體育局長和俱樂部老板，都輕易不肯放人，已成為普遍的現(xiàn)象。

殘酷的現(xiàn)實，讓洪鋼等“激進體育記者”(中國排球協(xié)會人士語)在不同場合疾呼，盡快理順競賽管理體制，擴大金字塔基和職業(yè)俱樂部自主權，讓國內聯(lián)賽與西方聯(lián)賽盡快接軌。

為此，徐利曾專門找洪鋼做過一次私下的交流。徐利的意見是：坐在我這個位置上，怎能不顧國家隊，只去抓普及？如果沒有國家隊帶動，誰會往排球這個項目投資？因此，我只能“一手抓市場，一手抓市長”。岳金庫對此也表示為難，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帥說：現(xiàn)在的父母，哪里肯把自己的獨生子女送來學排球？甚至一些西方的父母，在子女來華排球夏令營受訓期間，還電話問及是否傷到了手。

兩難之下，排球運動管理中心曾經(jīng)召開會討論未來中國排球的發(fā)展，究竟采取“金字塔模式”(大眾模式)還是“直升機模式”(小眾模式)。盡管當時未有定論，但在后來的《2001年～2008年排球運動發(fā)展規(guī)劃》中，實際上采取了“直升機模式”。國家青年隊和國家少年隊的力量獲得空前加強，為一隊提供類似體操隊和跳水隊的頂尖后備力量。

這一模式，在2008年夏季，吞下了盛極而衰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