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廢五立的兩朝皇后羊獻容

江南煙雨

西晉永康元年，恰好是公元300年，這是一個整齊的年頭，似乎預(yù)示著一切重新開始，這對長安城中貴族羊玄之家的小姐羊獻容來說尤其如此。

因為權(quán)貴親戚做媒，羊獻容就要成為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大晉皇朝的新國母。全家里里外外忙作一團，浩大的迎親隊伍已到了府外，她穿上了華麗莊重的皇后禮服，戴上了珠圍翠繞的后冠，準(zhǔn)備出發(fā)……忽然，隨身侍女一聲尖叫，原來準(zhǔn)皇后的禮服著火了!好在人多勢眾，迅速撲救，準(zhǔn)皇后沒有受傷，可是華貴的禮服卻一片焦黑。一時間，幾乎所有的人心里都涌上了一個“不祥之兆”，可是大婚還是要舉行的。這一天，羊獻容還是走上了她坎坷崎嶇的命運之路，成為了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傻瓜皇帝——晉惠帝司馬衷的第二任皇后。

說到晉惠帝，人們便會想到他著名的傻瓜言論——“何不食肉糜?”就是有人說百姓窮到?jīng)]有飯吃，他卻說干嗎不吃肉粥的故事，不過他倒不是漠視人民疾苦到這種程度，而是個貨真價實的弱智。

一國皇后，母儀天下，多么令人羨慕尊重，然而，只有十幾歲的美麗少女羊獻容面對愚鈍懦弱、年過四十的丈夫惠帝會有什么樣的感受卻沒人理會。

大婚僅一年，永寧元年(301年)，獨斷朝政的趙王司馬倫發(fā)動兵變，把惠帝和羊后一起軟禁到金墉城，然后逼迫惠帝遜位，自己登基，當(dāng)上了皇帝。羊獻容第一次失去了皇后的冠冕。

趙王倫的篡位激怒了司馬家族的各路諸侯，三個月后，自立為王的司馬倫兵敗被殺，他的支持者同時被族滅。齊王司馬囧將惠帝和羊皇后迎回，二人分別再度回到了皇帝和皇后的位置。

不久，成都王司馬穎掌握大權(quán)，追究往事，因羊獻容是趙王司馬倫所立，就逼惠帝下詔將她廢為庶人。之后，中書令東海王司馬越把羊獻容再度迎回中宮，復(fù)立為皇后。

公元303年，成都王司馬穎再度起兵，東海王司馬越硬要惠帝親征應(yīng)戰(zhàn)，混戰(zhàn)中惠帝受傷，餓得快死的時候被成都王找到，總算還受到良好的待遇。其間河間王司馬顒派其部將張方領(lǐng)兵趕來幫成都王，當(dāng)時成都王、東海王挾裹著惠帝在鄴城混戰(zhàn)，張方輕而易舉地進入了無防備的京城洛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與羊家有仇，或許只是為了顯擺權(quán)威，張方就又把羊后給廢了，將其再度囚禁到金墉城中。后來張方又抓住了惠帝和成都王司馬穎，在河間王司馬顒的授意下強迫遷都長安。由于朝廷要重新組建，晉惠帝這個傀儡象征仍是各方的需要，于是晉惠帝復(fù)位，羊獻容再度回到后位。

當(dāng)年八月，掌握軍隊實權(quán)的中領(lǐng)軍兼京兆太守的張方再次廢掉了羊獻容。十一月，立節(jié)將軍周權(quán)詐稱有皇帝密旨，宣布恢復(fù)羊獻容的后位，然而隨后張方手下的洛陽令何喬率兵攻殺周權(quán)，復(fù)廢皇后。

看來這個廢立往復(fù)很棘手，不好處置，河間王司馬顒干脆以羊獻容屢為奸黨利用為由派出使節(jié)意圖毒死她，但遭到留守洛陽的司隸校尉劉暾、尚書仆射荀藩等人的堅決抵制，他們上表抵制賜死詔書。司馬顒大怒，遣陳顏、呂朗率騎兵五千去抓劉暾，劉暾逃到高密王司馬略那里避難，總算死里逃生。

而羊獻容的境遇卻是越來越慘，最初還是要逼皇帝下旨廢她，后來隨便一個王爺、將軍甚至縣令都可以廢掉她這個皇后了。

在八王爭權(quán)的斗爭中，各方勢力的拉鋸戰(zhàn)使得北方匈奴、鮮卑等民族的勢力復(fù)興成為各王拉攏借助的力量，局勢更加混亂。光熙元年(306年)六月鮮卑騎兵殺進長安，大掠三日，兩萬多百姓被殺，大臣、官員、老百姓紛紛逃難，不僅餓死好多人，連皇帝都沒吃沒喝了，還好東海王司馬越及時趕來送上給養(yǎng)。長安是呆不下去了，眾大臣又用唯一的一架牛車把惠帝接回故都洛陽，在舊殿廢墟中重建朝廷。這期間作為廢后的羊獻容是怎么活下來的，史書中沒有記載，有可能在劉暾的保護下在山東避難?？傊?，大難不死的她又回到了洛陽，這時候她的死對頭張方因為驕橫不服管教，被其主子司馬順派人暗殺了。經(jīng)過重告太廟，羊獻容終于又重新被立為皇后。

然而好景不長，當(dāng)東海王司馬越掌握了大權(quán)后，他覺得白癡惠帝礙事了，干脆就把他給毒死，另立惠帝的弟弟司馬熾為皇帝，史稱晉懷帝。羊獻容被尊為惠皇后，再度被軟禁在弘信宮中，看來就要這樣凄慘地度過余生了。誰知好惡作劇的命運之神不知道是同情她，還是要繼續(xù)戲弄她，為她安排下超出小說家想象的戲劇性結(jié)局。

早在東漢時期，匈奴被打敗后內(nèi)附漢朝，遷居河套地區(qū)，曹操將之分為五部，使之完全成了中國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到西晉時它已經(jīng)沒有獨立的力量。匈奴五部名義上的大都督劉淵(因為和親的原因，匈奴王室子弟全是漢室的外甥，得到了“劉”姓)年輕時一直在洛陽當(dāng)人質(zhì)，并在成都王司馬穎手下做事?！鞍送踔畞y”時，他趁機向成都王穎建議憑借自己的威望組織匈奴兵來助戰(zhàn)，獲得贊同，于是回到了久別的故鄉(xiāng)左車城。久受欺壓的匈奴人很振奮，紛紛提議起兵滅晉恢復(fù)匈奴帝國，但這個劉淵眼界更高，他可不想再回貧瘠的北方草原當(dāng)大單于，而是要以漢朝繼承者的身份逐鹿中原，人繼大統(tǒng)，于是自稱漢王，尊劉備、劉禪為先帝，并于308年正式稱帝，國號“漢”，史稱“后漢”。

劉淵的左膀右臂是他的第四子劉聰和侄兒劉曜，他們?nèi)齻€都是漢化程度很高的貴族武士，善書法、通詩文，還能征慣戰(zhàn)，比起腐朽無能、只知道窩里斗的司馬一家可真是有能力、有生氣多了。就這樣，匈奴與鮮卑、羯、氐、羌共稱“五胡”。卷入了漢族各種勢力的爭斗，中國北方地區(qū)烽煙四起。

劉淵死后，劉聰即位，繼續(xù)“后漢”的事業(yè)，劉曜被封為中山王、大單于，在朝廷舉足輕重。在外敵環(huán)伺的狀況下，西晉朝廷仍然不忘窩里斗，公元311年，洛陽終于被劉曜的大軍圍攻。圍城多時，又無外援，城中已經(jīng)餓得“人相食”了，最終城破，皇宮、街市被洗劫一空，男人被屠殺殆盡，匈奴人挖了晉朝諸皇帝宗室的祖墳，燒毀宮廟，把天下第一繁華都城洛陽變成一片廢墟，而女人，尤其是宮中的美女們則成了匈奴官兵上佳的戰(zhàn)利品，羊獻容也被劉曜搜捕到，帶回了自己的領(lǐng)地，立為中山王妃。

劉曜，字永明，父親早死，被叔父劉淵養(yǎng)大。史書上說他“幼而聰慧，有奇度”。八歲時他跟著劉淵去打獵，遇上大雨在樹下躲避，雷電擊中大樹，別人都嚇得趴在地上，他卻神色自若。劉淵很贊賞他，說他是“吾家千里駒”。長大后，劉曜身長九尺三寸(大概一米九左右)，垂手過膝，天生的白眉毛，眼里有赤色光芒，胡須不多但有五尺長。他性格拓落高亮，博覽群書，好讀兵書，過目不忘，擅長寫草書和隸書，還雄武過人，射箭能穿透一寸厚的鐵板，被稱為神射。因此劉聰說他是曹操一流的人物。

對于羊獻容來說，這樣一個丈夫雖然是強扭在一起的，但比起那個傻瓜前夫來，有天地之別，更何況還對她寵愛備至。羊獻容和劉曜生了三個兒子：劉熙、劉襲、劉闡。長子劉熙成了中山王世子。

劉聰死后他的兒子劉粲即位。劉粲荒淫無道，殺害了眾多族人和大臣，其中包括劉曜的母親和哥哥。公元318年，外戚靳準(zhǔn)發(fā)動政變殺了劉粲，并意圖消滅劉氏宗族，劉曜帶兵平亂，即皇帝位，次年遷都長安，改國號為“趙”，史稱“前趙”，羊獻容為皇后，嫡長子劉熙為太子。

做了兩朝皇后的羊獻容對正統(tǒng)史家來說簡直是個噩夢，而且這第二個皇帝丈夫還是異族匈奴人。這種比較對于劉曜來說也有心魔存在，畢竟這老婆是搶來的。稱帝之后，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問羊獻容：“我和那個司馬衷，你到底喜歡誰?”羊后回答：“不可比?！眲㈥拙尤恢绷?，以為羊獻容還掛念前夫，非要問個究竟。羊獻容說：“你是開國君主，他是亡國暗夫，不要說國家社稷，就連自己都保不住，更別提保護老婆孩子了。自從嫁了你，我才知道天底下有所謂真丈夫?！边@一席話，說得劉曜心花怒放，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這段對話，徹底奠定了羊獻容的“千古罵名”，因為這表明了她已不再是被迫從“虜”的可憐蟲，而是徹底愛上了異族丈夫，甘心從“虜”了?？墒且袁F(xiàn)代人的眼光來分析，劉曜在婚后七八年才敢問這個一直掛在心里的問題，說明他真的很在乎她，并且怕她難堪，而羊獻容終于肯給出答案，表明她在思想情感上已經(jīng)徹底拋棄了自幼奉為圭臬的漢族禮教的約束(羊家從漢朝起就是儒學(xué)世家)，坦然接受了這份彌足珍貴的感情。過去有史學(xué)家丑化她，說她無恥，忘了國仇家恨，還說這是獻媚討好劉曜的說辭，不一定是真心話。但是結(jié)合羊獻容飽經(jīng)恥辱、慘痛絕倫的個人經(jīng)歷，對她而言，作為皇后獲得的尊貴，作為妻子擁有的愛情，作為母親感到的幸福，這一切女人的終極夢想，都是上天通過劉曜給予她的補償，所以，那一定是真心話。

羊獻容卒年史書上都沒有記載，但她肯定病死在劉曜之前。因為她死后被謚封獻文皇后，劉曜花光了國庫的銀子為她建造了巨大的陵墓，也成了自己最終敗亡的原因之一。但對羊獻容來說，坎坷寥落過后總算是壽終正寢，名正言順了。

編輯/劉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