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壯的心理歷程　苦難的偉大情懷

徐立群

名著導讀

【作者簡介】

羅曼·羅蘭（1866~1944），法國著名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音樂評論家。20世紀初，他連續(xù)寫了幾部名人傳記，同時發(fā)表了長篇小說杰作《約翰·克利斯朵夫》。1915年，羅蘭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他是一個有廣泛國際影響的作家，也是著名的社會活動家，一生為爭取人類自由、民主與光明進行了不屈的斗爭。

【名著選段】

節(jié)選自《名人傳·托爾斯泰傳》第一、二節(jié)）

一百年前，俄羅斯一位偉人為我們這一代點燃了一支最純真的火炬，照亮了我們的青春。在即將結束的19世紀陰霾蔽日的黃昏，他像一顆能撫慰人的星星，以他的目光吸引并安慰我們年少的心。法國有許多人不僅將托爾斯泰看作一位受人愛戴的藝術家、朋友、知己等等，還將他視為歐洲藝術中唯一真正的朋友。我就是其中之一。在緬懷他的同時，我愿向他表示由衷的感激和敬愛之情。

我永遠忘不了我初次聽到托爾斯泰的那些日子。那是1886年。經(jīng)過幾年默默地發(fā)芽生長，俄羅斯藝術的美妙鮮花忽然綻開在法蘭西大地之上。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譯本來勢迅猛地同時在所有的出版社印行。從1885到1887年，巴黎出版了《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童年與少年》、《波利庫什日卡》、《伊萬·伊里奇之死》、高加索短篇小說和民間故事。在幾個月、幾個星期之內(nèi)，我眼前出現(xiàn)了整個偉大人生的作品，反映出一個民族、一個嶄新的世界。

我剛剛進入高等師范大學。我和我的同學人人各有一套主張。我們這個小圈子里，有現(xiàn)實主義者和諷刺家，如哲人喬治·杜馬①，有熱情歌頌意大利文藝復興的詩人如蘇亞雷斯②，有古典傳統(tǒng)的忠實信徒、司湯達派和瓦格納派、無神論者和神秘主義者。我們爭論不休，互不相讓。但幾個月之后，我們的矛盾幾乎都在喜愛托爾斯泰作品這一點上統(tǒng)一了。每人喜愛的理由各個不同，因為每個人都在其中找到了自己，而對所有人來說，那是生命的啟示，一道通往無垠宇宙的大門。我們周圍，在我們的家庭、我們的外省，來自歐洲邊陲的這個偉大聲音都獲得了同樣的、有時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好感。有一次，我聽見我故鄉(xiāng)尼弗奈有幾個對藝術根本不感興趣、幾乎從不看書的市民居然興致勃勃地談論《伊萬·伊里奇之死》。

我在一些著名評論家的文章里曾看到這樣的觀點，即托爾斯泰思想中的精華都來自我們的浪漫派作家，如喬治·桑和雨果。且不說根本受不了喬治·桑的托爾斯泰是否有可能接受其影響，也不必諱言盧梭和司湯達對他確有影響這個事實，但若不相信托爾斯泰的偉大人格和使用我們深受吸引的魅力應歸功于他的思想，則是大謬不然了。藝術活躍其中的思想是有限的。藝術的力量不在思想本身，而在于如何去表現(xiàn)這些思想，如何去表現(xiàn)他個人的特點、藝術家的印記和他獨特的生活氣息。

托爾斯泰的思想是否來自別人，這一點有待討論。反正在歐洲還從沒聽見過他那樣的聲音。當我們聽到我們長期企盼且迫切需要的這種心靈樂音時，不由得心情激動，其原因除了上述那句話還能有什么解釋呢？流行的說法對我們的感受不起作用。大部分人和我一樣，只是在讀過托爾斯泰的作品之后，才接觸到歐仁·梅肖·德·沃居埃③談俄羅斯小說的那本書，他對托爾斯泰的贊賞比我們遜色多了。德·沃居埃先生主要以文學家的眼光去品評作品，而我們認為單單欣賞其作品還不夠，我們置身于他的作品之中，他的作品成了我們自己的作品。是我們的，因為其中有熱烈的生活氣息和真誠的青春感受；是我們的，因為那里有帶諷刺意味的醒悟、無情的遠見和死亡的糾纏；是我們的，因為那里有對博愛和人類和平的夢想，有對文明謊言的猛烈聲討；還因為他的現(xiàn)實主義、神秘主義、自然的氣息、對無形力量的感覺，對無限的目眩神迷般的感受。

這些作品對我們猶如維特④之于他的同代人：猶如我們的力量、弱點、希望與恐懼的一面明鏡。我們不打算調(diào)和這些矛盾，尤其不打算將這顆包羅萬象的心納入狹隘的宗教或政治范疇，不會像某些效法保羅·布爾熱⑤的人那樣，在托爾斯泰去世的第二天便將這位曾經(jīng)寫出《戰(zhàn)爭與和平》的荷馬式詩人歸入黨派的褊狹激情，仿佛我們的小團體一日間就能成為衡量天才人物的準繩！……托爾斯泰是否屬于我這一派，和我有什么關系？我會先弄清楚但丁和莎士比亞屬于哪一派，才去呼吸他們的氣息和接受他們的啟迪么？

我們不會像今天的評論家那樣，認為“有兩個托爾斯泰，一個是轉變以前的，一個是轉變以后的。一個好而另一個不好”。對我們而言，只有一個托爾斯泰，我們始終敬愛他，因為我們本能地感覺到，在這樣的人心里，一切都站得住，一切都前后關聯(lián)。

過去我們憑本能感覺而未加解釋的事，今天我們可以用理智來證明?！覀兪紫雀械襟@訝的是，他的為人自始至終一點兒沒變，盡管有人不時在這兒那兒設置障礙，盡管托爾斯泰本人由于熱情洋溢，當他愛和信的時候總傾向于相信自己是第一次愛，第一次信，以為這才是他生命的開始。開始，重新開始。他身上發(fā)生過多少次同樣的改變和同樣的斗爭??！我們不能說他的思想是一貫的。他的思想從來沒有統(tǒng)一過。但可以說，他的思想中始終有各種同樣的因素，時而相互妥協(xié)，時而彼此對立，但彼此對立的時候居多。托爾斯泰的思想和心靈中，統(tǒng)一從來是不存在的，統(tǒng)一只存在于他內(nèi)心感情的搏斗之中，存在于他的藝術和生命的悲劇之內(nèi)。

藝術和生活是統(tǒng)一的。作品與生活的關聯(lián)從沒有像在托爾斯泰身上那么緊密。他的作品幾乎總帶有自傳的性質(zhì)。從他25歲的時候起，他的作品便讓我們一步步地緊隨他冒險生涯的各種不同經(jīng)歷。他從20歲以前一直到去世為止的《日記》⑥，以及他提供給比魯科夫的筆記⑦，補充了我們對他的認識，不僅使我們看到他內(nèi)心逐日的變化，也看到了他的天才植根的世界以及啟發(fā)他思想的人物。

他的家族歷史悠久，堪稱世家（托爾斯泰和沃爾孔斯基兩姓），是非常高貴和古老的家族，其淵源可以自豪地上溯到留里克⑧，世系中有彼得大帝⑨的重臣、七年戰(zhàn)爭⑩的將軍、拿破侖戰(zhàn)役的英雄、十二月黨人{11}和政治流放犯?！稇?zhàn)爭與和平》一書中好幾位很有特點的典型人物，就來自對家族的回憶，如老公爵博爾孔斯基的原型就是他的外祖父，葉卡捷琳娜二世時代伏爾泰式剛愎自用的末代貴族的代表；尼古拉·格雷戈里維奇·沃爾孔斯基公爵的原型是他母親的一個堂兄弟，此人在奧斯特利茨一役負傷，被人從拿破侖眼皮底下像救安德烈公爵那樣救了回來；他的父親和尼古拉·羅斯托夫{12}有點兒類似；而他母親則宛若那位溫柔的瑪麗郡主，其貌不揚而眼睛很美，她仁慈的光輝照耀著整部《戰(zhàn)爭與和平》。他不大了解他的父母。因此我們知道，《童年》和《少年》中動人的敘述很少屬實。母親去世時，他還不到兩歲，只能通過哥哥小尼古拉·伊爾捷尼耶夫含淚的講述，才能依稀憶起母親的慈容，她滿臉洋溢著燦爛的微笑，在她周遭灑下無盡的歡樂……

“唉！如果我在痛苦的時刻看見這種笑容，我便不知道什么是哀愁了……”

但他母親無疑已將自己毫無保留的坦率、對輿論的滿不在乎和編造故事的奇妙天賦都傳給他了。

（選自《名人傳》，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05年7月第1版）

【注釋】

①喬治·杜馬（1866~1946），法國心理學家。②蘇亞雷斯（1868~1948），法國作家，《人就是這樣的》一書的作者。③歐仁·梅肖·德·沃居埃（1848~1910），法國作家，曾發(fā)表研究俄羅斯小說的專著。④指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維特。⑤保羅·布爾熱（1852~1935），法國作家、批評家。⑥托爾斯泰的日記除了幾次中斷，尤其是1865年和1878年之間中斷過一段相當長的時期之外，幾乎可以說十分完整?！ⅱ弑若斂品驗榱私o托爾斯泰作傳，收集、編輯及注釋了托爾斯泰的《生活與作品》、《回憶錄》、《回想錄》、《書信集》、《日記選》、《傳記資料匯編》，并由托爾斯泰本人對全部資料進行了校訂。比恩斯托克根根據(jù)這些手稿譯成了法文，共四卷，由《法蘭西信使報》社出版?！ⅱ嗔衾锟?，公元9世紀俄羅斯帝國的奠基人。傳說伊戈爾王即留里克之子。⑨彼得大帝，公元18世紀以雄才大略、文治武功著稱于世的俄國沙皇。⑩七年戰(zhàn)爭，1756~1763年間發(fā)生在歐洲、美洲、印度及海上的一場爭奪殖民地及商業(yè)霸權的戰(zhàn)爭，英、普魯士和漢諾威為一方，法、奧、俄、薩克森、瑞典、西班牙為另一方，最后普魯士、英國取得了勝利。{11}十二月黨人，俄國的貴族革命者，因于1825年12月（俄歷）發(fā)動反對沙皇專制制度的武裝起義，故名十二月黨人。{12}尼古拉·羅斯托夫也參與了拿破侖的那些戰(zhàn)役，1814至1815年間曾被關押在法國。

【選段賞析】

本選段用了大量的篇幅記敘了19世紀末俄國著名作家托爾斯泰的家庭出身及其重要的文藝創(chuàng)作活動，表達了作者對這位深受人民愛戴的藝術家的欽佩與敬重。選文是這部傳記的第一、二節(jié)，節(jié)選部分側重記敘托爾斯泰對法蘭西思想的巨大影響，同時作者對托爾斯泰作品中的博愛與和平的夢想，對文明諾言的攻擊和現(xiàn)實主義的揭露也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選文既贊美了托爾斯泰人性的光輝，又肯定了他對藝術的貢獻，若托爾斯泰在天有靈，也會含笑九泉了。細細品讀，你一定能了解那顆散發(fā)著光輝的心魄。因此，有人說羅曼·羅蘭的《托爾斯泰傳》是一首安魂曲、一支哀歌、一闋送葬曲。

【閱讀訓練】

1.對畫線句子的深刻含義，請談談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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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作者對托爾斯泰的崇拜和熱愛洋溢于字里行間。請細細閱讀第二段，通過具體語句，試進行簡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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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作者在這兩節(jié)中選用了很多《童年時代》中的原句，根據(jù)你的理解分析其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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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通過作者的介紹，你初步了解了托爾斯泰。請你簡要評價一下托爾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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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在本期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