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

李玉潔

母親從來都沒有午睡的習(xí)慣，不是她精力充沛不需要休息，而是繁重的生活根本不允許她有過多的時間去休息。所以，即便是在最炎熱的夏季，大家都在香甜午睡的時候，母親依舊是忙碌著的。我也不午睡。一直以來，我都是母親辛勞的最大受益者，我寧愿拿午睡的時間來靜靜地陪著她做事，而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這天，外面下起了大雨，母親打著一把破舊不堪的雨傘回來，衣服也淋濕了。午飯過后，母親坐在床邊，若有所思地對我說：“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等它下小一點(diǎn)兒了，我就去挖點(diǎn)兒土豆，摘些豆角，明天起個大早，提到街上，興許能賣個好價錢?！蹦赣H的眼睛里閃爍著光芒，嘴角有一絲淡淡的笑容。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回應(yīng)她，本來想勸她今天就別去了，下雨地里干活不方便，但我知道，說了也不頂用，家里樣樣都得花錢。

母親好像也并沒有等我的回答，她打著哈欠，繼續(xù)跟我聊一些家長里短的話題。大概是母親每天早出晚歸，跟我見面、說話的時間少吧，我們之間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我絮絮叨叨地向她講述上午發(fā)生的一些事：獸醫(yī)來過了，給咱家的小豬崽打了一針……說著說著，我就聽不到母親的聲音了。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躺在床上睡著了。

是啊，她太累了！是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了，我想著。盡管我知道這樣的休息持續(xù)不了多長時間。

她身子蜷縮著，我想給她蓋上被子，但是不能，母親的睡眠很淺，哪怕是一丁點(diǎn)兒響動，也會把她驚醒。我笨手笨腳地為她蓋被子，一定會弄醒她，那樣會終止了她的午休——這是一場連她自己都尚未察覺的睡眠，是身心都極度疲憊而形成的條件反射。我忍心打擾嗎？

我小心翼翼地轉(zhuǎn)著輪椅出房間，唯恐弄出一點(diǎn)兒聲響?！昂煤眯桑瑡寢?！”我望著母親黯淡的臉龐以及頭發(fā)里泛出的絲絲斑白，用濕潤的眼睛對她說。

這時候，家里的寶貝貓渾身濕淋淋地從外面回來了，像打招呼似的，進(jìn)門幾聲大叫，嚇了我一跳，寧靜頓時被它給打破了。我用力朝它的嘴打了幾下，貓“嗚咽”著跑了。

我悄悄地去看母親，她依舊安詳?shù)厮?，我隱約聽得見她均勻的呼吸聲。

幸好沒把她吵醒。

不多會兒，母親醒了，問我?guī)c(diǎn)了，生怕自己睡了很久似的。我看也沒看，騙她說時間還早，母親信以為真，便又躺下了。我極少對母親撒謊，但這一次，我竟是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時間還早”，我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對的。

但沒過多大一會兒，母親還是起身了。她起床看了看時間，又扛起鋤頭，拎著籃子，踩著泥水出去了，開始了她一刻不停的忙碌，而外面，雨依舊沒有停。

我眼巴巴地望著母親遠(yuǎn)去，內(nèi)心一陣酸楚，有溫度的液體僵在眼中，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成全了她難得的一眨眼工夫的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