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花開
他無法明白,守寡多年的母親為何忽然要接受面前這個已年過半百,還微微有些禿頂?shù)哪腥?。并且還三番五次地叮囑他,要叫他爸爸。
他總是一口回絕,而且堅決反對母親和這男人在一起。
冬雪天,男人熱火朝天地張羅著和母親的婚宴,可盡管如此,還是沒能改變空無一人的凄涼結(jié)局。
他站在遠(yuǎn)處,看著母親和男人在漫天的凜冽中等待,心里忽然閃過一絲痛快。
他怨恨那個男人,是他搶走了母親心里那份本屬于他的愛。雖然,親生父親已經(jīng)死去多年,并且是一個十足的酒鬼,可他依舊無法抹除那股血濃于水的思念。
由于憎恨這個男人,他甚至開始憎恨母親,為何要把他本該香甜似蜜的童年交給這個不相識的男人。
終于,他等到了18歲。他不顧母親撕心裂肺地哭喊,逃離了村子外出打工。
他懷著一腔的怨恨,逼迫著自己做好每一件事。偶爾,給家里郵去一封沒有回址的信件,短短的兩個字,平安。他想要母親后悔,想要那男人后悔。他想要全村的人都在他歸來的那一天對他刮目相看。他就可以藉此一洗10年的傷痛和羞辱。
顯然,成功比他想像的要難很多。15年后,被怨恨充斥了的他,一履當(dāng)年的承諾,開著車進(jìn)了村子,未到家門前就按起喇叭。
貧困的鄉(xiāng)村就在這車?yán)嚷暲锓序v了。所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把他與車圍著,交頭接耳。直到人群中有人高聲叫出了他的名字,人們才和他搭訕。
他撥開人群,徑直朝那一扇門走去。他想著,他要那男人也像這些村民一樣仰慕他。
斑駁的柴門被他健壯的右手推開。門內(nèi)光線昏暗,一男一女圍著一個熟悉的桌子吃飯。倆人緩慢地抬頭,定睛看著面前這個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慢慢地,女人站了起來,那些晶瑩的液體瞬間泛上了她的眼睛,無聲墜落。碰到母親干裂的手,他的心仿佛被尖刀重重刺了一下。
母親一句話沒說,忙著給他拿碗添飯。佝僂的后背,雪白的發(fā)絲,在黑暗中是那么刺眼。
一剎那,他的怨恨忽然沒那么濃烈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怪此時飯桌前這個卑微到不敢抬頭看他的男人。
晚上,母親讓他和那男人一起睡。他沒有說話,因為他忽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在時間里得到了補(bǔ)償。
躺在這張堅實的木床上,他面朝墻壁,盡量與這男人保持距離。慢慢地,直到倆人都沉沉睡去。
半夜大雪。冷氣從被子的縫隙里肆意而來,他被凍醒。
回頭之間,借著雪光,他能看到身后這男人身上僅有三分之一床被子,如一條陳舊的圍巾,勉強(qiáng)掩著一手一腳。雙眼微閉,一動不動。
他以為這男人睡著了,直到他翻身時不小心觸碰到他瑟瑟發(fā)抖的身體……
他依舊面對著墻壁,可身體卻在朝著那男人的位置慢慢后移。假裝熟睡中踢被子,讓這單薄的溫暖掩蓋住他暴露在寒冷中的身體。
那夜,他不知道為何,貼著這個男人一動不動的身體,竟然淚流滿面。
第二天,直到他有勇氣對著這個男人叫出爸爸這兩個字時,他才知道,那條殘蓋在男人身上的三分之一的舊被,幫他找回了久違多年的溫暖,還有那一個他原本以為早已失散了,卻仍是如此真實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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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