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嶼
一部小成本文藝片《海角七號》,卻在臺灣票房直超《赤壁》、《色·戒》,甚至被當作臺灣電影復蘇的希望。
2007年楊德昌的過世,讓喜歡臺灣電影的人一片迷茫。不知道臺灣電影的風光會不會像云一樣飄走。上世紀80年代,有楊德昌、侯孝賢,還有攝影師杜可風,他們組成了臺灣電影“最好的時光”。而今,杜可風成了王家衛(wèi)的專屬合作人,楊德昌也走了。很多人覺得,曾經(jīng)的美好,或許永不會回返。
今年秋天,新晉導演魏德圣的處女作《海角七號》,給臺灣電影帶來了一絲希望。一部小制作,卻成為臺灣60年來最賣座的華語電影,超過了《色·戒》與《赤壁》。另外,它在臺北電影節(jié)、韓國釜山電影節(jié)、夏威夷影展上也都有所收獲,并將代表臺灣角逐第81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侯孝賢在看過“海角”后曾感慨說:“如此真誠的影片若不賣座,臺灣電影的未來真不知在哪里了?!?/p>
不批判,不諷刺,不憐憫
20多年前,羅大佑在《鹿港小鎮(zhèn)》里唱著“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沒有霓虹燈”,而《海角七號》則以男主角阿嘉的那句“我操你媽的臺北”開始了。二者間,是種類似的情緒宣泄——城市化進程日益加深,從而導致了人心的壓抑與迷茫。
“海角”的故事很簡單:失意的樂隊主唱阿嘉(范逸臣飾)從臺北回到家鄉(xiāng)——臺南小鎮(zhèn)恒春,做起了兼職郵差。一個寫著“恒春郡海角七號番地”的郵包,因為地名已不存在,被他隨便丟到床下。來臺灣發(fā)展的日本少女友子(田中干繪飾)被派到恒春任公關(guān)聯(lián)絡,負責協(xié)調(diào)日本巨星中孝介的恒春演唱會。
在鄉(xiāng)代會主席(馬如龍飾)極力爭取下,以阿嘉為首的幾個烏合之眾臨時組團為演唱會暖場。練習過程中,友子與阿嘉不打不相識,漸生情愫。友子在阿嘉房中偶然發(fā)現(xiàn)了寄到海角七號的信,發(fā)現(xiàn)那是60多年前臺灣光復時一位日本老師被迫遣返,不敢向他暗戀的臺灣學生示愛,在去世前寫下的7封情書,由他女兒按日據(jù)時代舊地址寄來臺灣。友子和阿嘉決心將信送到老婦手上,而本不被看好的臨時樂團也在演唱會上奇跡般地一鳴驚人。
導演魏德圣在拍片之初,想法并不宏大。他說,只想給觀眾講個好故事,收回成本,再闖點小名聲,就滿足了。雖跟隨楊德昌多年,一直做他副手,但魏德圣說,自己做電影,頂多算個新人。
正是這種心態(tài),讓魏德圣拍片秉承了楊、侯的文藝氣質(zhì),但相對而言卻更大眾化,調(diào)子也很歡快,他站在平民的視角,樸實地歌頌著臺灣的小人物,對白生活化,還時不時加些幽默橋段。他靈活地運用方言,去除了觀眾既熟悉又害怕的臺灣腔。
他沒有以藝術(shù)家和社會學家的身份,俯視眾生的悲慘和困苦,他說,自己沒到那個高度。他只是把原原本本的生活,以他的視角拍給你看,精華、糟粕,全盤托出——“生活中,它們本就是一體的?!彼慌校恢S刺,也不憐憫,而只是“同情”——同其所情,感同身受。因此,他的片子不蒼涼,不酷烈,而是帶著真誠與溫暖。文章內(nèi)容:
他會借助片中人物,娓娓道來:生命就是在尋常的日日夜夜間,一點點,一涓涓,流走的。抑郁與歡愉,人所共有,只看你怎么選。這種基調(diào),就像他的影片:平易,簡單,所有人都能看。但是,有些人卻可以看得很深,非常深?!逗=瞧咛枴窂氖贾两K,沒一句讓你頓徹頓悟的哲理。而你在看過之后,卻會多了些風從云。影隨形,花樹自開水自流的平和與釋然。
魏德圣的平民情懷與積極心態(tài),多少和他的經(jīng)歷、性格有關(guān)。今年40歲的他,被臺灣媒體稱作“傻子導演”。為了拍片,總是到處借錢,卻很少借來。拍攝“海角”前,他原本打算用2000萬美金,拍一部名為《塞得克巴萊》的大制作。他自掏腰包250萬臺幣,拍了5分鐘樣片,只為向投資人證明:他是有能力的。只可惜,沒人信。
無奈之下,魏德圣拍了小成本的《海角七號》。當作投石問路的一張名片。拍片的5000萬臺幣中,臺灣政府給了500萬輔導金。剩下的,他背著妻子把房子拿去貸款,弄到了1500萬。其他都是東拼西湊借來的。那時,他的朋友接他電話,一定是:“有沒有200萬?100萬也行?!蔽旱率フf,自己就是在賭,輸了,大不了慢慢還。
紅得莫名其妙
魏德圣覺得,自己其實挺幸運。臺灣民眾給了“海角”將近100分的好成績。但他清楚得很,其中有50分,靠的是運氣?!敖衲甑呐_灣,正處于政治混亂和經(jīng)濟不景氣的低蕩期,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遺憾與苦悶,無從排遣。《海角七號》來的恰逢其時,它剛好傳達了‘追求夢想永不放棄的精神,自然成了人們情感宣泄的出口。某種程度上,就像當年林志玲的爆紅,紅得莫名其妙?!?/p>
片中角色樂隊主唱阿嘉,一身理想,可越朝目標努力,就越會被理想狠狠羞辱,他甚至想要放棄:老郵遞員茂伯,彈得一手好月琴卻一輩子沒上過舞臺:米酒推銷員馬拉桑,每天面對歧視,卻仍奔波不停。他們就是你身邊的某個人,或者就是你自己。因為認同,所以有了共鳴。而片中那些失意人,最終能夠快樂地面對生活,寬厚地面對歧見,勇敢地和生活和解。對民眾而言,就像是一劑強心針。
有人甚至覺得,片中那個臨時組建的平民樂隊,也是臺灣社會的投影。長期以來,臺灣人的孤島意識,讓他們覺得風雨飄搖,無根無依,于是更渴望證明自己。電影中的樂隊,恰好也是這樣,他們不專業(yè)也不正規(guī),但一樣擁有夢想,并在努力后,贏得了掌聲。
貫穿影片的7封情書,全部出自魏德圣之手。他是在閱讀了很多名家情書后,用舊體書信格式寫成。文字清新,有股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臺灣文學的質(zhì)樸與嫻雅。對比今天的臺灣:明星緋聞、政治作秀、充斥著騷亂與不安,這與很多人心中那個羞澀、婉約的島嶼有著天壤之別。如果藝術(shù)是種喚醒,或許《海角七號》也能像片中那些流淌過歲月的情書,喚醒當下臺灣的寧靜、抒情與感懷。
有人覺得,《海角七號》的出現(xiàn),預示著臺灣電影第二次“新浪潮”的來臨。魏德圣說,要形成潮流,必須像潮水一樣,一波接一波。他真的不敢說,下一波是不是還能沖得那么高。從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到楊德昌的《一一》,臺灣電影的境況,不是一部片子就可以改變的,它已傷過太多導演的心。之后的路,是眾志成城,繼續(xù)奮進,還是各自為戰(zhàn),小富即安。這是所有臺灣影人共同面對的難題。
在臺灣做導演,其實是個挺不容易的事。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他們幾乎都是靠著新聞局的電影輔導金過日子,而輔導金數(shù)量、名額有限。導演們幾乎只有O.1%的時間去考慮電影本身,剩下99.9%的時間都在找錢。即便拿到輔導金,也只有二三百萬臺幣,根本無法拍完一個影片,拍不完還要受罰。拍完之后,如果沒錢做推廣,進入市場仍是死路一條。
《海角七號》的出現(xiàn)是個好苗頭,至少有觀眾愿意為華語片坐進電影院。或許,新聞局也會因此增加下一屆輔導金的數(shù)量與名額。當然,這還都是未知數(shù)。但魏德圣笑說:“有希望總是好?!贝藭r的他,腦中大概浮現(xiàn)的正是《海角七號》中的一景:一片海,一片沒有煙雨的天空,而后,鏡頭久久停留在一個女孩微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