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美國金融風暴中

沈月明

美國人有時就像一個被政府寵慣了的小孩，碗里被雞叨走了一小塊肉，就要大哭大鬧了。其實他還有很多好吃好喝的。

作為一名駐外人員，美國的金融風暴刮得震天價響，于我也只是撲面輕風罷了。倒是某一天，我在Costco大賣場看到那只經(jīng)典的窮人烤雞從“永恒不變”的４.９９美元變成了５.４９美元，著著實實觸動了我的神經(jīng)。

話說回來，美國人哭天搶地，自然多少是有問題了。前幾天布什更是把１９國元首請到白宮，說是要救世界經(jīng)濟于倒懸?，F(xiàn)在中國、日本、英國、法國紛紛采取對策，美國人扇起的這股冷風，最終讓我也難免感到一陣寒意。

真正傷心的沒幾個

剛到美國那陣子，華人電臺里老是播放被我認為是“騙子公司”的廣告：您想貸款嗎？您信用不良？沒有固定收入？年紀偏大？不是公民？這些都不是問題！××貸款公司可以幫助您！

那時正是次貸的“黃金時期”。本無貸款資格的窮人、無業(yè)者，在銀行、放貸機構(gòu)的熱情鼓勵下高高興興買下零首付、高利率的新房子。房價一直在上漲，窮人們用房子增值部分支付月供，不知死活的還用房子作抵押，從銀行貸款買新車、去度假。那一陣就像上海的２００５、２００６年，周圍的人都在說：我的房子漲到多少了，你的房子漲到多少了。

２００６年９月，房價掉頭暴跌，而早埋伏著的“高利貸”月供也開始了。窮人們的極樂時代結(jié)束了。銀行露出了真面目：沒錢還貸？把房子還來！

從那時起開始聽到美國媒體關(guān)于次貸危機高八度的聲音了：俄亥俄有多少萬戶居民房子被銀行收回，佛羅里達有多少萬戶居民被掃地出門。加上一個９０歲老太太因被收了房子而自殺，這個民生議題，引起了媒體們、官員們、專家們轟轟烈烈的討論。

不過我還是很難同情起來。比如中國的一個下崗工人，無論如何是不會貸款買一套三室一廳來住住的。你好房子住過了，新車也買了，現(xiàn)在被趕到原來的出租房里，其實也沒虧。人人有房住的“美國夢”，也不是說圓就圓了的。

買房人拍拍屁股走了，但事兒不可能這么輕易就完了。當初利用房價的飆升，將次級貸款包裝成一個又一個“金融產(chǎn)品”滿世界賣的貸款銀行、投資銀行、對沖基金、保險公司，在食物鏈中斷后，出來混的終于要還了。９月中，金融危機暴發(fā)了。先是房利美、房地美被托管，然后是雷曼兄弟公司破產(chǎn)，旋即政府注資搶救AIG保險公司，再是華盛頓互助銀行被收購。

那一陣子，新聞里天天是華爾街的消息了。不過我還得說國內(nèi)的媒體，包括一些華文媒體，搞得比美國人還緊張，還投入，聽起來華爾街似乎要清場了，美國霸業(yè)要垮了。

其實華爾街的風云，多少還是虛幻的。要說虧了錢，還得算上外國投資的血汗錢。真正對實體經(jīng)濟和普通美國人生活的影響仍在長期。

比如說華盛頓互助銀行被收購后，一個在這家銀行存了錢的朋友一度有點心神不寧，后來嫌麻煩就沒轉(zhuǎn)銀行。前一陣出差到東部和亞利桑那，看到華盛頓互助銀行、美聯(lián)銀行的招牌到處掛得又高又醒目。在美國存儲保險公司把最高賠付額提高到２０萬美元后，老百姓的存款還是大可放心的。

金融危機真正觸及美國人靈魂的，大概有兩點：其一是９－１０月間股價暴跌時，很多人驚恐于他們的養(yǎng)老金縮水了，老無所依了。其二，也是鬧得最厲害的，是７０００億美元救市計劃。因為這錢是納稅人的錢，美國人還看作是自己腰包里的。說是要拿去救那些總裁下崗時還能拿上千萬補償金的金融公司，他們不干了。那一陣電視、廣播里有無數(shù)訪談節(jié)目，聽起來大部分人是抗拒的，有的簡直是義憤填膺。但這事兒在國會虛推一回后還是通過了。后來就很少聽到美國人吵鬧了。其實大家都明白，華爾街真要破產(chǎn)了，誰都沒好果子吃。

Cathy的生意有點淡

2006年的時候，朋友們聽說本人暫住的房子是10年前買的，馬上說，哇，那你們可賺大了，現(xiàn)在至少翻一倍！不過按照翻一倍來算，我估摸下來似乎還是沒有閔行、松江一套同樣大小的別墅貴，于是也沒覺得美國人就住不起房子了。嚇死美國人的高房價其實也不過如此。

然后很快就是房地產(chǎn)市場的“嚴冬”來了。中文媒體說是美國的房地產(chǎn)市場泡沫破滅了，房子沒人買了，還有別墅變一美元了?！按钨J危機”這個詞，最早還是中文媒體把它灌輸進我的大腦里。

就說我住的那套房子，在“嚴冬”中我?guī)状卧儐栕龇康禺a(chǎn)的朋友，居然基本沒有貶值。一個原因是，這套房子所在的學區(qū)好，華人是很看中學區(qū)好不好的。再問下來，學區(qū)一般的地段也沒賣成白菜蘿卜價，大概降了２０%左右。在洛杉磯以東約１５０公里的圣伯納迪諾縣，新建住宅區(qū)有降了３０%、４０%的，有的甚至降了一半。不過那種地方該怎么形容呢，就是荒山頹嶺中的幾排簇新房子。這些房子都是在房市大熱時期造起來的，次貸者們曾經(jīng)高高興興地住在那里。

次貸危機到現(xiàn)在的金融風暴，對房地產(chǎn)市場、服務業(yè)的沖擊還是明顯的。本人的朋友Cathy在洛杉磯做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雖然她很努力，服務也很周到細致，但近段時間的業(yè)務只能用清淡來形容。

200７年以來，對購地置產(chǎn)很踴躍的華人出手明顯猶豫了。飯店業(yè)主想脫手的不少，但愿意接盤的少而又少。她手頭有一些客戶想盤出飯店，但等好幾個月都沒有合適的買家。

Cathy說，買房子的人少了，一方面是房價最高端時大家買不起，現(xiàn)在跌下來，大家又開始觀望。不過中低價房成交開始逐漸回升。畢竟很多大陸新移民仍有買房的需求。一些長期租房的華人，現(xiàn)在出手一套３０萬美元左右的房子應該是不錯的時機。

不過即便有些人動心想買，貸款已經(jīng)遠遠沒有２００６年前那么容易了。摔過一跤的貸款公司和銀行對貸款申請人的資質(zhì)查得很嚴，要沒有相當?shù)拇婵詈头€(wěn)定的工作，再也別想輕易從銀行拿錢了。Ｃathy最近的一個客戶，看中了一套洛杉磯郊區(qū)１８５平方米的別墅，４臥、２衛(wèi)生間，標價４０萬美元。他想付２０%的頭款，其余貸款。但由于他屬于自雇職業(yè)，沒有交稅記錄，雖然消費信用很好，但銀行仍然不愿貸款給他。Cathy說，像他這樣的情況，在２００６年以前絕對沒有問題，當時銀行都不怎么查收入，繳稅記錄也不管，現(xiàn)在就大不一樣了。

Cathy的生意在美國西部，但美國東部的情況也差不多。本人有個朋友在康涅狄格州，他弟弟也是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自己造了一棟房子，想分成兩戶賣出去賺差價。但造好快一年了，也沒有人買。按理說這個房子離紐約曼哈頓僅４０分鐘車程，經(jīng)濟好的年頭，賣出去實在不是問題。

星巴克里的三個美國人

最近有件事很刺激在美華人的神經(jīng)。硅谷一個華人工程師吳京華槍殺了三位上司。不過吳被解雇本身和金融危機似乎沒有直接聯(lián)系。據(jù)說被殺的那個印度裔老板有在創(chuàng)業(yè)成功后解雇開創(chuàng)者獨享成果的劣習。不過大家認為吳京華最后走上魚死網(wǎng)破一途，多少和經(jīng)濟大環(huán)境有關(guān)。已經(jīng)４７歲的吳京華在這樣的年頭再找工作難度極大，育有３個子女的他壓力可想而知。在很多華人網(wǎng)絡論壇，大家都對吳京華的遭遇表示同情，也紛紛談到華人在美工作的不易和現(xiàn)時的艱難。

不過對于華人來說，相當一部分人擁有高學歷，在科研機構(gòu)、大公司做的不在少數(shù)。對他們來說，失業(yè)的陰影尚未那么強烈。幾個在波音公司做工程師的朋友，該玩的玩，該度假的度假，前景還不是問題。在華人論壇上，關(guān)于失業(yè)的話題增加了，但真正丟了飯碗的事例似乎仍不多見。

我周圍的一些朋友，還沒有哪一個失業(yè)的。倒是有一個在美容美發(fā)業(yè)做的朋友，自動下崗游玩了一年?，F(xiàn)在原老板頻頻給他打電話：快年底了，店里缺人，你再回來吧。他就有點動心了。現(xiàn)時的環(huán)境讓他感覺到再這樣游山玩水，實在要被人鄙視了。

整個美國社會，大體的情況差不多。失業(yè)率略有上升，憂慮生活前景的情緒在彌漫。

本人在星巴客結(jié)識的三個美國人，或可作為參照。

５０歲左右的戴夫在洛杉磯縣政府部門上班。單身一人的他收入穩(wěn)定，生活無負擔。理想就是退休后搬到拉斯維加斯和哥哥住到一起，然后找個俱樂部實踐他一生的愛好——紙牌魔術(shù)。戴夫說金融危機對他這樣的人基本沒有影響。他唯一憂慮的是如果股市長期不振，他的退休金就會縮水。如果真是這樣，他將考慮延長工作幾年。

雷蒙是個水管工，有老有小，考慮的比戴夫要多一些。他對失業(yè)的問題就很敏感。比如他的妹妹，最近因為上班遲到居然被解雇了。雖然周圍其他人還好，但他知道確實有很多人丟了工作。他的理解是，現(xiàn)在銀行都不肯貸款了，企業(yè)拿不到貸款，進不了原料，付不出工錢，倒閉、裁員自然就發(fā)生了。物價也是他關(guān)心的問題。這一兩年里吃的用的漲了不少，如果有家庭的話，變化還是可以感覺到的。

還有一個叫湯姆的老板，做圖片銷售的。一說起這一回金融危機，他立刻正色道，那當然有影響啦，股票跌啦，貸款難啦，房價跌啦，然后就會怎樣怎樣。說起來一套套，但他個人的生意似乎仍不錯，三天兩頭到北京上?？此姆止荆兆舆^得瀟瀟灑灑。

美國人把就業(yè)率看作國計民生的頭等大事。在有較健全勞動保障的美國，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就意味著一個不錯的生活。所以通用汽車好像要破產(chǎn)了，要丟多少多少萬個職位了，全國上下就又轟轟烈烈地議論起來。其實就美國整體而言，失業(yè)尚未構(gòu)成一個全國性的問題。當奧巴馬言必稱要把制造業(yè)的工作機會留給美國中產(chǎn)階級時，他是不會考慮美國一個工作機會的獲得可能意味著中國一百個打工仔飯碗的丟失的。

所以，當國內(nèi)一些人對華爾街失業(yè)者表示無限同情、對美國失業(yè)率增加感到“震驚”時，我倒覺得大可不必。再說，一部分被解雇的華爾街員工，依他們過去幾年連最普通交易員也得百萬美元紅包的高薪，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南太平洋的哪個小島上“待業(yè)”呢。

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

美國金融危機了，聽起來好像美國人水深火熱了，日子沒法過了。但在我看來，美國人有時就像一個被政府寵慣了的小孩，碗里被雞叨走了一小塊肉，就要大哭大鬧了。其實他還有很多好吃好喝的，一會兒還要去看演唱會。但他也有他的信條：沒有最好，只要更好。

以美國廣大的國土、豐富的資源、領(lǐng)先的科研力量、雄厚的實業(yè)基礎(chǔ)，以及幾十年來美國家庭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獲得的積累，真正的苦日子離他們還遠。

就眼下來說，美國人的生活質(zhì)量并沒有本質(zhì)的改變，股市沒有跌得那么可怕了，油價還大幅降了，新上來一個總統(tǒng)，許給了他們好日子。但美國人就是這樣，冷一點，熱一點，前途不明朗一點，就要嚷到全世界都聽到。

１０月中旬，我到美國東部出差，所到之處，一切和我?guī)啄昵皝頃r并無二致。紐約哈曼頓依然是燈光璀璨、車水馬龍。傍晚時分，百老匯大街上的餐館顧客盈門。５１街上的音樂劇《Wicked》劇場里，雖不是周末，照樣座無虛席。

在洛杉磯的生活和我?guī)啄昵皠倎頃r也無明顯的差異。全統(tǒng)商業(yè)廣場在下班時分得繞幾圈才能找到車位。大華、順發(fā)等超市里依然人頭攢動。

就食品價格來說，真不算貴。比如瘦豬肉大概１０塊錢人民幣一斤、去頭基圍蝦約４０塊錢一斤、雞蛋１０塊錢一打１２個、食用油１５００克約１５元人民幣。水果也便宜，香蕉４塊錢人民幣一斤、蘋果７塊錢一斤的，加州特產(chǎn)新奇士橙，幾個月前旺季時可以買到１元人民幣１斤的。衣服也很便宜，質(zhì)量相當不錯的Ｔ恤、襯衫，１００塊左右人民幣一件。國內(nèi)賣得很貴的里維斯牛仔褲、ＣＫ褲子，１５０-２００塊人民幣一條。

其實真正困擾過美國人日常生活的是油價。今年夏天油價最貴時，最低檔的８７號汽油，有些州１加侖賣５美元，算下來約９塊人民幣１升。那時真可謂怨聲載道，節(jié)假日駕車出游的人也大大減少了。但現(xiàn)在美國人又該笑了。這兩天洛杉磯這邊８７號油只要２.４美元一加侖，據(jù)說比國內(nèi)還便宜。

所以日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只要有點工作，都不是問題。有好工作的，消費雖有克制，但享樂并沒有停止。前幾天湖人隊和火箭隊在洛杉磯比賽，幾萬人的場子，幾十美元甚至一兩百美元一張的票，基本坐了個滿場。

前幾天經(jīng)過一家JJ牛排館，一問服務員，得排２個小時的隊。全統(tǒng)廣場的一家廣式早茶店，隨便哪天去，中午都得排長長一陣隊。

不過不少商品近一兩年確實漲價了，差不多漲了約２０%。到飯店吃飯感覺更明顯。把招牌菜名掛滿四墻的湖南菜館，直接在菜名下重寫價格了。有一次去“竹軒”吃飯，服務員說：絲瓜毛豆，今天要多收一塊錢。

前幾天在“王家沙”上海菜小飯店吃飯，老板娘說生意不大好了，客人比好的時候少了大概三分之一。

雖然物價還算平，房價、油價都下來了，但整個美國社會的消費信心確實下降了。認得一個人，預感經(jīng)濟不景氣，取消了購買一臺2700美元新相機的計劃。周邊的華人朋友，買奔馳、寶馬等好車的人少了，買大房子的就更少了。

美國人現(xiàn)在就像第一陣北風中的松鼠，采集的橡果還在，但告訴自己得省著點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