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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庭

    2008-04-29 00:00:00楊尚德楊效民
    文史月刊 2008年10期

    楊尚德 口述 楊效民 整理

    家庭概況

    我的祖籍是山西省五臺縣北高洪口村。村里的楊姓人家全部是北宋愛國名將楊業(yè)的后裔。從世傳的家譜上看,到我父親楊炳昌這一代,已是第40世。

    耀遠是我的祖父,共生4子。我的父親是四子。生有姐姐桂芳,哥哥尊德,我和弟弟恒德。

    我的家庭最初是一個貧寒而又封建的家庭,前輩小有功名,素以勤儉耕讀為治家之訓。父親炳昌(字熾菴),小時讀了幾年私塾,即被祖父送到本村的一座商店學徒。當時家境極為貧窮。父親因不堪人們的歧視、商店的壓迫與封建家庭的約束,私奔太原學徒,以后學會了織布,便跑到河北省平山縣城西街的“意盛店”里當小伙計。這是一家布店,雇用的人不少。由于父親小有文化、勤快吃苦和辦事干練,得到掌柜的賞識,逐漸升為掌柜之一,家境開始好轉(zhuǎn)。慢慢地家里有了耕地8畝和五六間房子,在本村的雜貨商店也入了股。1921年12月26日,我在這個家庭出生。

    當我八九歲的時候,父親積累了點錢,又和朋友們借了不少錢,到太原和友人合辦起“龍飛長途汽車股份有限公司”。當時同蒲鐵路尚未修成,父親買了5輛舊卡車,在車廂上架設(shè)了帆布棚,經(jīng)營南到臨汾、北到大同的客運業(yè)務(wù),生意不錯。不料,司機駕車不慎發(fā)生車禍,賠損巨大,加上晉鈔跌落,客運業(yè)務(wù)即行倒閉,負債累累。為了生計,父親又回到河北省平山縣重操舊業(yè),在平山縣城的北街辦起“增盛昌”布店,直至1937年七七事變。在經(jīng)營客運業(yè)務(wù)期間,哥哥尊德到太原第一中學讀書。在這里,他接觸了共產(chǎn)黨的地下組織,開始投入革命洪流,加入了中共地下黨,并逐漸引導父親走上革命的道路。

    母親劉金鐲大父親5歲,來自本村赤貧的家庭,為人寬厚,很善于勤儉治家。父母之間相敬如賓,父親不在家的日子里,豆腐渣和糠菜終年不斷,是主要的飯食之一。

    姐姐桂芳大我8歲,是母親日常生活的重要幫手,長大成人之后,由父親做主嫁給了本縣陳家莊一個殷實大戶的兒子。姐夫李建章,從小讀書,成人后在太原晉裕銀號供職,七七事變后,他隨銀號撤往蘭州8年,姐姐桂芳帶著外甥阜山一直和母親共同生活,幫助母親度過了父親和哥哥同時犧牲后的艱難歲月,直到全國解放。我一直敬如長輩。

    泰來全商鋪和家庭禮教

    “泰來全”商鋪是我祖父楊耀遠在本村創(chuàng)立的家族性質(zhì)的雜貨鋪,主要經(jīng)營農(nóng)村生活和生產(chǎn)勞動的各種日用雜貨及農(nóng)具,襯里的郵政業(yè)務(wù)開始之后,泰來全商鋪一直代理村民們的信件郵寄,不收取分文報酬。每年春天的祈雨活動和正月十五“鬧社火”等所用經(jīng)費,全部由“泰來全”支出。

    “泰來全”內(nèi)部非常團結(jié),無論哪一家有了事情和困難,遇婚喪大事,都必請各位家長來鋪子里磋商,指派專人負責辦理。誰家的生活遇到困難,或無米下鍋,也由這里酌情給予救濟。但是,嚴禁“抽大煙”和賭博,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會施以家法嚴厲懲處,絕不輕饒。金朋是我的同齡族侄,一天在學校讀書,課間活動時參加賭博游戲被發(fā)現(xiàn),給叫到鋪子里,水沾麻繩猛抽屁股,很多天疼痛難忍,只能爬著睡覺。

    我的同輩族兄生德大哥那年已經(jīng)五十多歲,由于生德大嫂平時對長輩不夠尊敬,一天偶然頂了公公幾句嘴,便代妻受過,被叫到鋪子里跪下挨訓,準備接受“杖手”的處罰。在他背后,順序跪下十幾個人陪伴聽訓。我恰巧進去看報紙,見此情形大驚,小聲問一個同齡叔侄楊永是怎么回事,楊永驚恐地直擺手,說:“趕快跪下,不要說話”。

    眼看生德大哥年逾五十就要被打,家族里幾個上年紀的長輩一起出面說情,才免除了一場皮肉之苦。按照家規(guī),女人不肖,男人受罰,男人回家再教訓女人。

    女孩子一到十二三歲年齡,就不許單獨上街和參加村里的戶外活動,即使是到了一年一度最熱鬧的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襯里鬧“社火”和唱戲,也必須由長輩領(lǐng)著才能觀看。各家的女孩子,只能在本村讀初級小學,初通文化,不供到外村讀高級小學。這也是我哥哥尊德和封建習俗斗爭的結(jié)果,在此之前,女孩子一律不供上學,每到“大年”初三,鋪子里吃餃子和農(nóng)歷八月十六早上吃“中秋”月餅,家庭里的女人,無論輩分和年齡大小,均不能去。而男孩子只要能抱著走的,就可以參加團聚。這是很明顯的男女不平等。

    從我記事起,每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楊氏宗族的老幼男人,按照輩分大小,年齡長幼,一批一批到同齡族叔楊世哲家的院里,寫在白布上的家譜前,進行列隊祭奠和跪拜,叫做“拜塋”。

    再就是每年的“大年”初二、清明、農(nóng)歷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是上墳祭奠祖宗的日子,以“大年”初二這一次最為隆重。從楊氏第37世潤漢起,家族墓地改遷至距北高洪口10里地的瑤芝村了,墓地在瑤芝村西側(cè)、清水河南畔的半山腰上,緊靠墳?zāi)褂?00多棵筆直鉆天的松樹掩映。

    逢到上墳這一天要起早。早飯后,年邁的長輩騎騾馬,青壯年的子弟或給長輩牽牲口,或拿供品紙扎順序步行在后,一般都在50人左右。

    祭奠的禮儀繁瑣周到,非常隆重。長輩在前,后輩在后順序列隊,在“土神”前祭拜之后,再到祖宗墓前列隊,燃香、擺供品、誦讀祭文、燒紙,最后祭文和紙一起在跪拜中燒掉。祭文按照嚴格規(guī)定的格式以非常工整的毛筆字楷書寫成,除寫明生辰、忌日、年齡外,還要寫上逝去長輩的生平功德。

    村子北頭,有座“五道廟”,是村里孩子們經(jīng)常游戲玩耍的地方,有時也玩一點近似賭博的活動,比如拍洋片、彈玻璃球,誰輸了就給一個玻璃球或洋片(畫著古代人物的硬紙片)。我們兄弟是絕對被禁止去的,每天一放學,就必須到“泰來全”鋪子里溫習功課。父親要求甚嚴,只要在家就要親自檢查。我由于字跡公正,經(jīng)常得到父親幾塊水果糖的獎勵,這是十分開心的事情。

    10歲以上的孩子,白天要幫助家里燒火、拉灶火風箱或掃院子,晚上學習記帳、打算盤。“臘月”時節(jié)放學回家的孩子,均到鋪子里用毛筆字書寫對聯(lián)和祭文。對聯(lián)內(nèi)容,是我育昌伯父針對各家的情況早已擬定好的。比如哪一家如有生活鋪張浪費現(xiàn)象,就要寫上“勤儉持家好門風”的內(nèi)容。

    這種嚴格的家教,從小就給我留下深刻的烙印,以至在我參加革命的幾十年中,從未有違犯紀律的現(xiàn)象發(fā)生。我的叔伯大哥盛德比我大二十多歲(楊永的父親),以后成為泰來全的常務(wù)掌柜。1938年秋,他和我父兄一起在反“掃蕩”戰(zhàn)斗中被俘,日軍在他的胸前后背連砍數(shù)刀遇救未死。1938年盛德和其子楊永先后參加革命。全國解放后盛德曾在河北省商業(yè)系統(tǒng)長期擔任領(lǐng)導職務(wù);楊永解放后在山西省糧食廳擔任處長,1967年初在“文革”初期不幸含冤去逝,1977年山西省委予以平反。北高洪口村楊家宗親在戰(zhàn)爭年代,先后有十幾人參加革命,沒有一個犯有貪污腐化的錯誤行為,這和家庭從小的嚴格教育不無關(guān)系。

    最令人頭痛的是家長包辦婚姻的習俗,絲毫不征求本人的意見,據(jù)我知道,整個家族里從來沒有自由戀愛而結(jié)婚的先例。

    我父親比母親小5歲,結(jié)婚那年父親才13歲(虛歲),還是個孩子,拜完天地入“洞房”時,突然不見了。鄉(xiāng)親們四處尋找,終于半夜時分在牲口棚的草堆里找到熟睡的父親,他是怕羞躲進了牲口棚。當母親看見父親被長輩抱進“洞房”的時候,不禁為自己一生的寄托而耽憂落淚。

    哥哥尊德極力反對“包辦”婚姻,但他年齡尚小,無力回天,只好屈就了有點羅圈腿、膚色有點黑的嫂子。嫂子叫改全,是陳家莊一個大戶的女兒,上過六年小學,算是鄉(xiāng)間罕見的有文化的姑娘。哥哥找育昌大伯據(jù)理抗婚,遭到嚴厲訓斥,差點挨了打。尊德犧牲那年才20歲,沒有生育后代,為了他這一支不斷“香火”,后來由母親和家族長輩做主,把弟弟恒德的大兒子忠民“過繼”給了尊德。我當時只有一個女兒小云,弟弟恒德已有兩兒一女。

    在我十多歲的時候,父親也曾給我選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河北村小財主張環(huán)的女兒,我們從未見過面。以后,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我15歲就離家參加了八路軍,便沒有成婚。1938年秋,父親和哥哥一起在反“掃蕩”戰(zhàn)斗中被俘犧牲,我回家鄉(xiāng)辦理完喪事準備返回部隊時,張環(huán)來到家里,要求教和他的女兒成婚,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貝到“老丈人”。當時母親有意讓我結(jié)婚,以育昌伯父為首的長輩極力贊同,理由是給母親增加個幫手;而張環(huán)是怕戰(zhàn)亂,女兒大了留在家里出意外。我一開始以雙方還小,互不了解為理由推辭,遭到育昌伯父的斥責,便以父兄剛剛犧牲,尸骨未寒,熱氣未斷,尚在哀期,大仇未報,不宜婚娶,迎合了舊禮教,才婉言拒絕。

    母親

    1976年秋,母親在家鄉(xiāng)病故時,我不在她身邊。當時正值唐山大地震后不久,我經(jīng)常要去唐山完成救災(zāi)任務(wù),同時由于毛澤東主席病逝,北京部隊進入高度戰(zhàn)備狀態(tài),加上粉碎“四人幫”集團,我不能回去為母親奔喪,僅是發(fā)了一封唁電回五臺老家。母親的一切后事,均由弟媳和姐姐安排料理。之后第三年春天,我到山西檢查工作時,才順便回五臺掃墓。當我站在父母親和哥哥墳?zāi)骨澳且豢?,無數(shù)往事和他們的音容笑貌掠過眼前,心里極其難過,我把警衛(wèi)員打發(fā)下山后,按照家庭的禮節(jié)規(guī)矩,給父母和哥哥跪下磕了頭。突然之間,我非常理解了母親終身不倦和虔誠地奠供父兄的一貫做法——每到飯食改善、來了客人要招待吃飯及各種節(jié)日,或有了稀罕好吃的東西,母親必定要先撥出一點來,供奉到父親、哥哥和弟弟牌位前,告訴他們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或來了什么客人。

    母親寵辱不驚,極具大家風范,待人接物禮貌周到,是整個家庭的重要精神支柱。1937年10月,我投考了晉察冀抗日軍政學校,母親顧及我只有15歲,不讓我走,但父親同意后,她不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給我準備行裝。夫唱婦隨,是家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母親怕我睡覺時蹬被子受涼,特地把被子做成了口袋狀。出發(fā)時,她從梳妝盒里取出了三塊大洋給我。當時,一塊大洋要買一大口袋白面。這幾塊錢,一直到1940年夏天才用完。

    1938年秋天,父兄犧牲,家中房子被燒,有十幾位叔伯兄嫂被日軍殺害,家中只剩母親、嫂子、姐姐和年幼的弟弟,悲慘之情難以言喻。但母親沒有倒下,她想要我回家鄉(xiāng)工作,但當我堅決要返回部隊時,她不再反對。母親、姐姐、嫂子和年幼的弟弟身披重孝,冒著凜冽寒風在村口送我返回部隊,我淚流滿面,我給母親跪下磕頭后,牽過戰(zhàn)馬,不敢再回頭看她們一眼,任憑眼淚流著,翻身上馬,毅然離開了村子。直到1950年4月,我在從陜西三原六十三軍一八七師調(diào)往華北軍區(qū)司令部的中途,才借機回到故鄉(xiāng)五臺縣北高洪口,見到了已經(jīng)年邁的母親。

    弟弟恒德是母親最疼愛的小兒子,抗美援朝犧牲后,本來是瞞著母親的,一年之后,母親知道了噩耗,變得精神恍惚,經(jīng)常一個人站在村口遙望遠方,幾至黃昏。村里人怕天黑后村邊有狼出沒,急給太原寫信。最后,是姐姐托人把她接到太原,又到北京,數(shù)年之后,精神漸好。

    由此,母親非常疼愛弟媳云香,母親生前在家鄉(xiāng)的最后日子里曾喂養(yǎng)了幾只母雞,有了雞蛋,都要放到罐子里等云香回去,任何人不許吃。

    1955年,改為薪金制后,母親知道我撫養(yǎng)照顧子侄的經(jīng)濟負擔較重,從來沒有張口向我提出過任何要求,我每月15元生活費按時寄給她。1971年底,我從陜西。陽二機部“五·七”干?;氐奖本瑤ьI(lǐng)子侄回家鄉(xiāng)看望母親時,發(fā)現(xiàn)每月15元根本不夠母親日常生活開支,才增加到每月20元。1960年,我由北京高等軍事學院第一期畢業(yè),分配到初創(chuàng)不久的國防科委擔任第一局局長。正值我國遭受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人人吃不飽,糧食副食按人定量供應(yīng)。一天早上,母親打掃客廳衛(wèi)生時,在沙發(fā)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瓶汽車機油,在陽光照射下透亮清凈,以為是一瓶炒菜的胡麻油,便悄悄藏起來。到了“冬至”那天中午,母親用這油包了餃子,不讓孩子們吃,說要等掙錢的人回來先吃。中午時分,我和英敏回家吃飯,吃到半飽,就覺得味道不對。母親不高興了,說“我做了一輩子的飯,還不如你,不想吃就算了,娃娃們還等著吃呢?!毕挛缫簧习?,我和英敏分別在單位上吐下瀉:醫(yī)生懷疑是食物中毒。國防科委保衛(wèi)部門到家里調(diào)查,糧食、蔬菜、調(diào)料、炊具和水,都沒有問題,最后母親拿出油時,我的司機說,那是他放在沙發(fā)后面的一瓶汽車發(fā)動機潤滑油,這才真相大白。但是母親和孩子們吃了這頓餃子,卻平安無事。這件事,給了母親很大的教訓,說“不念書,就是不行”。

    上世紀50年代,母親已近70歲,按家鄉(xiāng)的習俗,她為自己準備了棺木。一次母親來北京小住,晚飯后和我敘起家常時,說到了人百年之后的安葬。我告訴母親,黨中央要求城市里的人如果死了,一定要火葬。母親問道:“我要死了,也要火葬?”我點點頭。不料母親火了,說:“春和子(我的小名),我把你拉扯大了,我以后死了,你就把媽燒了呀?”幾天后,母親堅持回老家,怎么挽留都不行。這是母親和我唯一的一次生氣,她決心百年之后和父親土葬在一起,我能理解。令人想不到的是,母親也能理解我,事后多年,姐姐和我說起此事,她告訴我,母親曾說:“春和子是公家的人,他得聽公家的話?!?/p>

    1975年春,我借檢查工作之機回去看望母親。分別時,年逾九十的母親手里拿著一包東西急趕過來,我怕她摔倒,趕快上前扶住,母親很利索地把東西裝入我的口袋,掏出來看時,竟是裝滿一信封炒熟了的南瓜籽,連我的警衛(wèi)員都笑了。在母親眼里,我仍是孩子。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母親。

    父兄的影響和教育

    父親走南闖北,家里有8畝地雇人耕種,收成四六開,雇工得四成,家里得六成,經(jīng)濟來源主要依靠父親經(jīng)商的收入。父親為人豪爽,待人熱情,喜歡結(jié)交朋友,是一位知名的小紳士,他說:“買房置地會使子弟依賴產(chǎn)業(yè),不勞而食,反而毒害了子弟?!奔词沟搅思揖掣辉5臅r期,父親也沒有再買房置地。據(jù)最高檢察院的趙鵬飛同志回憶,父親參加革命前,曾入過國民黨,后來在尊德的引導下參加了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

    父親容易接受新生事物,比較開明和民主。哥哥放假在家里和我們聊天時,講到蘇聯(lián)的集體農(nóng)莊,蘇聯(lián)紅軍及小說《鐵流》、《毀滅》,父親在一旁抽煙默聽,從不插話。甚至有時哥哥對姐姐說:“將來的社會男女平等,女孩子也要上大學,也要分家產(chǎn)”時,父親也不反對訓斥。

    父親為人正直,愛打抱不平,不畏權(quán)勢。河北省平山縣豪紳張夢九,利用擔任“平山救濟院長”一職,貪污巨款,群眾敢怒不敢言。父親聯(lián)合平山各界人士控告張夢九。因張夢九家資雄厚,向國民黨法院行賄,反將我父親等多人,以誣告名義逮捕入獄數(shù)月。后經(jīng)平山各界保釋。父親不服,又層層上訴。1947年土改時,張夢九終于被政府鎮(zhèn)壓處決。

    父親看我成績不錯,在我高小畢業(yè)后,要我到平山跟他學習經(jīng)商。我當時年少,一向輕視商人,認為工農(nóng)商學兵中,唯有商人是惟利是圖的,完全是為了自己賺錢,對國家貢獻不大,對父親經(jīng)商很不滿意,但是不敢違命,只得跟父親到平山去。

    在平山縣城的“增盛昌”布店里,我的任務(wù)是伺候住在布店里的客商,打掃屋子、鍘草、擔水、端飯、鋪床疊被、倒尿壺等零雜差事。我很不愿意在平山長此下去,就常找些書看和閱讀一些文章,瞅準機會就和父親提出繼續(xù)讀書升學的要求。父親見我一心學,只好讓我回家上學。我曾到太原投考過中學,“山漢進城”,記錯了考期,我找到在“晉裕”銀號的姐夫李建章,由他資助我返回五臺。我又回到耿鎮(zhèn)第二高級小學,一面補學,一面幫助校方工作,學習了一些中學科目和古文。這段時期,我得到尊德很大的幫助。哥哥尊德很早就富有革命思想,在家庭里堅決反對根深蒂固的封建習俗,經(jīng)常和幾位伯父發(fā)生辯論和爭吵。我的讀書生活將近十年,他給我看過很多雜志和小說,常講述一些蘇聯(lián)的革命故事。他的毛筆字很好,練柳體,很得育昌伯父稱贊。我也練柳體,哥哥從字的間架結(jié)構(gòu)講起,手把手地幫助我。

    在我快上中學時,第一次從哥哥嘴里聽到中國王農(nóng)紅軍及其從南方到陜西北部的轉(zhuǎn)移,知道了毛澤東、朱德、劉志丹的名字。他給我講述了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我國東北和窺視華北的野心,詳細告訴我西安事變中,為什么張學良、楊虎城兩將軍捉到蔣介石又放走的原因,使我倍加驚奇。我不知道他早已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

    1938年哥哥犧牲后,趙冠英同志給我看中共晉察冀二地委黨刊《前線》和晉察冀邊區(qū)政府《建國日報》的悼念文章時,才知道哥哥是一名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是他把父親也逐步引向革命道路。這兩份報紙可惜在“文革”時期“造反派”抄家時失落了。

    在哥哥的影響下,我養(yǎng)成了寫日記的習慣,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參加革命,直至1941年,由于戰(zhàn)爭環(huán)境的緊張才停止。

    我是6歲那年春天入本村初級小學,12歲畢業(yè)后考入耿鎮(zhèn)第二高小。

    耿鎮(zhèn)第二高小,是一所治學嚴謹?shù)母呒壭W,師資力量深厚。校長劉國治畢業(yè)于山西大學,是兼語文和歷史課的老師。他對學生要求很嚴,一些學習不太用功的同學常受到他嚴厲訓斥和體罰。他還具有一定的愛國思想。他上歷史課時,常給同學們穿插一些民族英雄的故事,激勵大家現(xiàn)在努力學習,將來報效國家。

    我們兄弟三人都是他的學生??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劉國治參加了國民黨第二戰(zhàn)區(qū)的部隊,擔任過少將秘書長,后來,在1949年,解放太原的戰(zhàn)役中被我軍俘虜。全國解放以后,我還去戰(zhàn)犯管理所看望過劉國治老師,這是后話了。

    當時學校的生活非常艱苦,條件很差,教學設(shè)備簡陋,圖書館小的可憐,基本上沒有可以參考的輔助書籍。學生的伙食主要是學生從家里交來的玉米面、高梁面、小米等雜糧,蔬菜就是土豆和蘿卜,很難看見一點油花。

    我的學習成績不錯,寫的毛筆字也常在學校里展覽,有幾篇作文還被送到太原國民師范主辦的刊物“教育改進”上發(fā)表,經(jīng)常得到校方表揚。我在學生會擔任文藝宣傳委員,學校里搞一些墻報,我是主要的編輯之一。

    以后不久,我投考了五臺縣河邊村閻錫山辦的“川至中學”,在500多名考生中,取得了第7名的成績。

    河邊村是閻錫山的老家,他一手辦起“川至中學”,學校當局宣布紀律:“苦學救國、不問政治”,盡管如此,在高年級的學生之中,仍有共產(chǎn)黨的地下組織秘密活動。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后,抗日戰(zhàn)爭全面開始,日軍飛機轟炸了河邊村和川至中學,學校停課,我失學回家。此時,父親和哥哥早已在家鄉(xiāng)分別參加抗日的軍政工作。

    村里成立了兒童團,楊世哲任團長(以后參加了革命,擔任過五臺縣抗日政權(quán)的教育科長),我任副團長,我很不滿足這個工作,決心走父兄的路,投筆從戎,到前線去,不料遭到母親堅決反對,說我年齡還小,打日本上前線是大人們的事情。

    于是,我瞞著母親,在父親和哥哥的支持下,到五臺縣第二區(qū)抗日動員委員會寫了介紹信,和本村的一位表哥劉仁章跑到離村60多里的門限石村,報名參加晉察冀邊區(qū)抗日軍政學校的考試。

    校址設(shè)在門限石村楊愛源的住宅。楊愛源曾是閻錫山部第三十四軍軍長,后為國民黨第二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學校校長是晉察冀邊區(qū)政府主席宋邵文(全國解放后,曾任國家計委主任)。這所學校在1937年11月間開辦,是為邊區(qū)政府培養(yǎng)地方武裝、地方政府機關(guān)和各級抗日組織軍政干部的學校。

    報名時,我多報了兩歲,因為不到18歲不錄取。

    首先進行口試,我早有準備,對答如流。在問過家庭情況,對抗日斗爭的認識,以及投考學校的目的后,考官嫌我個頭小,懷疑年齡不足18歲,要我先回去,等個頭長高一些再來。我據(jù)理力爭,堅決不走。這時過來一位年紀較大的考官,他們商量一下,又問我:“你為什么要參加抗日?”我有點生氣,理直氣壯地回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大家都抗日,我為什么不能?”所有在場的考官都笑了,很滿意我的回答。

    經(jīng)過文化考試之后,我和表哥劉仁章被當場確定正式錄取。劉仁章在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時期,曾任我第六十四軍機要科長,以后在總參軍交部和天津解放軍交通運輸大學擔任過領(lǐng)導職務(wù)。

    晉察冀邊區(qū)政府抗日軍政學校開學20余天,由于缺少師資,并入八路軍晉察冀軍區(qū)抗日軍政千部學校第一期,編為第四大隊的第一、第二兩個區(qū)隊。校長孫毅,河北大城縣人,是參加過“寧都兵暴”的老紅軍干部,曾任中國王農(nóng)紅軍第一軍團參謀長,有著非常豐富的斗爭經(jīng)驗。

    大隊長魏文建,安徽六安人,是一位年輕精干的紅軍干部。我所在的第二區(qū)隊,隊長羅日保,江西人,也是紅軍干部。我的班長周興武,是日軍進攻太原時,在傅作義三十五軍撤離中跑出來參加八路軍的。全班共12個人。

    我很幸運,能和父兄一樣走上革命的道路。

    我在晉察冀軍區(qū)抗日軍政學校同期的幾位同學,感慨尊德和父親一起投入革命洪流,曾賦詩給父親,以毛筆楷書在一張麻紙上:

    贈耿鎮(zhèn)軍用代辦所楊所長:

    父藏經(jīng)綸勞國事,

    子懷民族早鵬飛。

    古訓有子必有父,

    榮范全民肇磐基。

    八路軍抗日軍政干部學校張鑫、李俊根、杜堅同贈1983年。

    我從工作崗位退下來以后,受軍委聶榮臻副主席委托,奉命擔任了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史組長一職。

    在編寫修改和出版《晉察冀軍區(qū)抗日戰(zhàn)爭史》及《華北第三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史》過程中,閑暇之余我常思考,精神財富和好的傳統(tǒng),應(yīng)該讓子孫后代傳承下去。作為戰(zhàn)爭幸存者,我有責任把父兄這一輩人流血犧牲的經(jīng)歷告訴后人,不要忘記了過去。

    責編 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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