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西方人曾流傳一句話:到中國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
辜鴻銘何許人也?他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臘等9種語言,獲13個博士學位,倒讀英文報紙嘲笑英國人,說美國人沒有文化,第一個將中國的《論語》《中庸》用英文和德文翻譯到西方。
他也擅長罵人,愛罵人,但是他罵的許多人,要么懶,要么笨,要么人品不端。敢這樣罵人的人,今天已經(jīng)沒有了。
“洋鬼子”對辜鴻銘又敬又怕。他毫無顧忌地稱呼他們“洋鬼子”“夷狄”。沒有一個人敢嘲笑這個戴瓜皮帽、穿長袍、拖著小辮子的干瘦老頭。如果你說中國不文明、不開化,那就糟糕了。他會拿出貴國文化中最陰暗最不光彩的一面,用熟練的貴國語言來消遣你。對于本國的一些人來說,辜鴻銘則是一個笑話。辜鴻銘在北大任教期間,有人看他孤僻古怪、行事出人意表,稱他為“辜瘋子”。他也不介意,借這個稱號遮著臉,繼續(xù)進行著他的罵人事業(yè)。
辜鴻銘反對男女平等,號稱效忠前清,卻又罵過慈禧太后、袁世凱、徐世昌這樣的權勢者。慈禧太后過生日,官員們都要搭臺唱戲慶祝。這位人稱“老佛爺”的老女人為了生日連海軍軍費都敢挪用,還號稱“誰讓我今天不高興,我就讓他一輩子不高興”。但辜鴻銘就敢損她。
張之洞在慈禧生日那天舉行了一個慶祝活動,新式銅管樂隊齊奏新編的“愛國歌”助興。辜當時感嘆:“滿街都唱‘愛國歌,未聞有唱‘愛民歌者?!庇谑钱攬鲎鞲璧溃骸疤熳尤f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滿座面如土色,他卻言笑自若。
袁世凱稱帝之后,辜鴻銘怒罵:“袁世凱之行為,尚不如盜跖賊徒。其寡廉鮮恥無氣義乃爾耳?!焙髞碛种苯臃Q呼袁世凱“賤種”。袁世凱很生氣,但是辜鴻銘名聲太大,不敢迫害,只能收買,老辜又不肯接受。
袁世凱一死,辜鴻銘在北京家中大宴賓客,慶祝袁氏歸天。馮國璋、張作霖都曾希望把辜鴻銘拉攏過來,“狗肉將軍”張宗昌也以山東大學校長委任,他都沒有答應。
1917年,辜鴻銘接受了蔡元培的邀請,來到北京大學教英國文學和拉丁文。
當時的北大有不少外國教授,一次在休息室辜鴻銘遇到一個英國人,辜鴻銘用英語問他教什么的,英國人說教文學的。辜鴻銘立刻改說拉丁文,英國人當場語無倫次,辜鴻銘批評說:“教西洋文學的人怎么能不會拉丁文!”轉身就走了。
辜鴻銘曾經(jīng)在東交民巷使館區(qū)內的六國飯店(今天的華風賓館)用英文講演“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Peop”(自譯為《春秋大義》),說讓外國人買票聽挨罵,而且票價高過梅蘭芳。聽梅蘭芳唱戲只要一元二角大洋,聽辜的講演卻要兩元。外國人卻把會場坐滿了。
和辜鴻銘自己譯的《春秋大義》一樣,他罵人并不是胡罵,除了理念不同外,多數(shù)是因為正義感。
一次參加大型宴會時外國記者問:“怎么穩(wěn)定中國政局?”他回答:“辦法很簡單,把在座中的這些政客和官僚,統(tǒng)統(tǒng)拉出去槍斃掉,中國的政局就會安定些?!惫賳T們聽了敢怒而不敢言,因為沒人能駕過他。
安福國會選出的大總統(tǒng)徐世昌獲得了法國授予的榮譽文學博士,辜鴻銘見到法國的公使、名流就挖苦:“我一向瞧得起你們美麗的法蘭西(他傾慕于法國文化,曾經(jīng)說‘法國面包也比別國的俊些),如今居然給徐世昌發(fā)博士學位!”
辜鴻銘活著就已經(jīng)是一個傳奇,死后則變成了一段神話,人們往往津津樂道于他對女性的觀點,卻忘記了他曾經(jīng)怒罵猥瑣政客的酣暢淋漓和早早看到西方文明中需要批判的某些特性。他的罵聲和批評都是出于義理(雖然有些已經(jīng)太舊)和公心。他是貫徹了“憂道不憂貧”的人。
張中行先生曾經(jīng)說:“我想,如果說這位怪人還有些貢獻,他的最大貢獻就在于,在舉世都奔向力和利的時候,他肯站在旁邊喊:危險!危險!”
今世再無辜鴻銘,今天的教授、學者有時候也會罵人,憂道的少,憂貧的多。
(請作者速與本刊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