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生
母親一生很苦,所幸終生與花相知,老家小天井就是她和她的花兒的世界。那兩株雍容富態(tài)的牡丹花,那一排桃紅的杜鵑花,還有那幾盆月季花,記得其中一盆月季花的名字挺雅,叫玉蕊香,另一盆的名字很俗,叫紅帽子,正如宋代詩人楊萬里所描繪的模樣:“只道花無十日紅,此花無日不春風(fēng)。一尖已剝胭脂筆,四破猶包翡翠茸?!?/p>
轉(zhuǎn)眼,她的雞冠花血紅起來了,她的蝴蝶花翩翩起舞了。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可我父親既不能主外也不能主內(nèi),只得由母親瘦小的肩頭挑起全家的生活重?fù)?dān),做米餅、賣碎肉、收舊貨,有空還替人家洗衣服、做針線、帶小孩,她每天眼睛一睜忙到晚上熄燈。小天井里的姹紫嫣紅、悠悠花香,曾經(jīng)給母親辛苦疲憊的身心以怎樣的撫慰和滋潤啊!
花開花落,一晃半個世紀(jì)過去了,父親走了,母親跟我一起離開了老家,搬進(jìn)了學(xué)校大院。再后來上了樓。樓上花難養(yǎng)。滿頭綠葉繽紛的日本吊蘭,怪模怪樣的八卦掌,開滿藍(lán)色星星的天女散花,舉著金色火焰的萬壽菊……這些全是母親二三元一盆拎回來的,買時(shí)就準(zhǔn)備養(yǎng)不活就連盆子扔掉也不心疼,但母親畢竟是花兒的知己,一次,四季海棠臉色蒼白,母親連忙端出去連續(xù)曬了幾個太陽,花色轉(zhuǎn)嫩轉(zhuǎn)艷了;一次,花35元請回來的君子蘭,總是拉長著臉,也不長葉,更不開花,母親就坐三輪車送到老鄰居家去“接地氣”,半年才有了轉(zhuǎn)機(jī):一次,云片竹的葉尖越來越憔悴了,母親就每晚搬到陽臺外“吃星露”,不久便又籠起一片綠霧:最福氣的是我的書桌,一年四季母親送來插瓶的不是笑靨燦爛的迎春花,就是粉臉飽滿的梔子花,不是香氣逼人的金桂花,就是冷艷孤傲的臘梅花……母親對我說:“你呀,不抽煙,不打牌,讓花兒陪陪你最合適,”知兒者,娘也。是啊!“屋不在大,有書則香;桌不怕亂,有花則靚,”也許母親并不十分清楚花卉對人的生理和心理有著怎樣的保健作用,但她傾注在花兒身上的愛心生動地詮釋著一位母親的天職,她快樂著兒女們的快樂,她幸福著兒女們的幸福。
母親九秩歸西,這在現(xiàn)代不算奇跡,但與她同時(shí)代的左鄰右舍老姐妹們相比絕對屬鳳毛麟角了。我替她總結(jié)了兩條:一為“話療”,二為“花療”,這兩個名詞中國醫(yī)學(xué)古籍中都有:我這里的前者指母親晚年特愛與人聊天,有助健康長壽。后者說她老人家終生與花相知,鮮妍不是無情物,繽紛有意酬知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