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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父曹禺

      2007-12-29 00:00:00
      人民周刊 2007年11期


        帶我看戲
        
        兒時記憶最深刻的是,爸爸(曹禺)媽媽經(jīng)常夜里很晚才回來。我就知道他們看戲去了。
        他們總是很興奮,等我大了才知道,如果你看了一出好戲,就會非常興奮、激動——那是從舞臺帶回來的。五六歲的時候,爸爸帶我去人藝看戲——《雷雨》。我完全不明白講什么,只記得第三幕的時候電閃雷鳴,我就嚇哭了。爸爸趕快把我抱出去,怕影響別人。到我再大一點,他就帶我到后臺,去看閃電霹靂怎么做的,那個大陽鐵板一晃,就是閃電;在芭蕉扇上綴了好多小珠子,搖呀搖,那聲音就跟真的雨聲一樣。那時雖然并不懂得戲劇的內(nèi)容,但是那種舞臺的神奇和美麗,就慢慢滲入心里了。
        那時也看了一些洋戲,如莫里哀的《太太學(xué)堂》,還有傳統(tǒng)戲《蘆花記》,講的是一個后媽虐待孩子,把蘆花當(dāng)棉花做棉襖,孩子凍得要命。當(dāng)日我哭得特別傷心,父親也不哄我。大概他覺得,小姑娘可以受到戲劇的感染,心里可能覺得很好吧。
        
        痛苦的晚年
        
        父親的童年是黯淡的,容易感覺到哀傷。十歲的時候,有人在城墻上吹號,他就會流眼淚。他的內(nèi)心太豐富了,又不能讓外人了解。
        父親是一個很和善的人,他骨子里非常感性,對所有的人都很真誠。他是純粹的藝術(shù)家的性格。他不強(qiáng)求孩子做什么,也不要求孩子苦讀書。他只是去愛孩子。
        雖然很小就知道父親是很優(yōu)秀的劇作家,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任何不同,這可能和父親的一種灌輸有關(guān)。我是和中央戲劇學(xué)院宿舍里的小伙伴一起長大的。小學(xué)的同學(xué),有許多是胡同里的孩子。我們一起跳皮筋,皮筋一頭拴在海棠樹上,一頭拴在柱子上。父親的書房窗子開著,一扭頭就可以看到他。孩子的喧鬧有時影響到他,但他從來沒有生氣。
        父親是一個天才,可是到了晚年他非常痛苦。這個痛苦就是寫不出東西來了。他們這一代知識分子,一直被告知是要不得的,是要被改造的,從他們的思想、情感,甚至到身體。
        “文革”之前,父親代表中國作家參加了亞非作家會議?;貋砗蟆拔母铩本烷_始了,他被當(dāng)成“臭老九”,抓到了牛棚里,送到北京郊區(qū)的一個農(nóng)場去勞動。他睡在大通鋪上。每個禮拜六我看著他頭上戴著白毛巾,推著自行車走進(jìn)家門。他曾經(jīng)在首都劇場傳達(dá)室看門,有日本外賓來了,他們因為看過父親的劇,很驚訝,居然一個著名的劇作家在看大門。后來就安排在史家胡同的北京人藝宿舍,那就沒有人可以看見了。那時父親對街上那些掃大街的呀,送煤球的呀,是真心地羨慕。他覺得要是自己不識字,就可以每天安穩(wěn)地回家,過安全的日子了。
        晚年的時候他一直看托爾斯泰書信,他說,托爾斯泰那么老了還出走,我也要走的。他一直有神經(jīng)官能癥,要吃安眠藥才能入睡,吃了安眠藥,放松了之后,他躺下來,放松了,想得更多,他的腦子像一個陀螺。他就說,小方子,你來呀。他就不停地跟我講,他因為寫不出東西來,心里有多么難受。他加倍地體味人生,反復(fù)地咀嚼痛苦,這對創(chuàng)作是好的,但對一個活著的人,是很不容易的。
        
        “你還真的行”
        
        父親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他的這些女兒里面,我最像他。大概我是家里惟一寫作的人。我長得很像父親?,F(xiàn)在年齡越來越大,就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地方和父親越來越像,但我知道我和他是永遠(yuǎn)都不能比的,因為他23歲就寫出了《雷雨》。渾然天成的結(jié)構(gòu),精巧的匠心,他琢磨了五年才寫出來,讓我真正感到了戲劇的魅力。
        我18歲在沈陽軍區(qū)當(dāng)兵,一共當(dāng)了八年。沈陽軍區(qū)前進(jìn)歌舞團(tuán)的政委很佩服我父親,一聽我是曹禺的女兒,就收了我,做創(chuàng)作員。等“文革”結(jié)束后,每個人才能夠?qū)懽约合雽懙男≌f。一開始就寫自己熟悉的,甚至就寫自己的情感經(jīng)歷,我也是這樣,小說里會有自己的影子。我起步比較晚,等真正開始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差不多30歲了。
        好像是1986年吧,我得了金雞編劇獎。我和父親一起改《日出》。我們一起討論,陳白露應(yīng)該是什么一種境遇或者狀況;一些搞研究理論的人,總是要問他,當(dāng)時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是怎么想的。我父親說,我現(xiàn)在說不清,即使回到當(dāng)年的時候,我也說不清楚。
        父親從來不講什么理論,他把每一個人物、活生生的人,都分析得清清楚楚,他對陳白露、翠喜這些女性注入無限的同情。對所謂人性的一種探討和關(guān)注,就這樣點滴積累起來。他對下層的人有著一種關(guān)懷,或者是悲天憫人。
        在創(chuàng)作上,我曾經(jīng)很不自信,我寫東西從來不給他看,也不跟他講,都是發(fā)表了才給他看。父親對我總是以鼓勵為主。90年代初,我寫《殺人》的時候,父親因為腎功能衰弱住院,已經(jīng)十分虛弱。我很欣慰的是他看了這個小說,說:“小方子,你的小說我看了,你行,你還真的行?!本湍敲磶拙?,我就知道,他覺得我可以吃作家這碗飯了。
       ?。▍?莉摘自《暢銷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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