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忽然想愛你

郭　葭

A

小西還記得她初來公司的情景。

畢業(yè)的時候大家都忙著四處找工作，她也往人才市場跑。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買了一份人才招聘報。那上面就做著公司的廣告。小西一看版面挺大，設(shè)計也比別的廣告搶眼，就對自己說，行，明天去這家廣告公司應(yīng)聘吧。

在走廊上等通知的時候，小西抱著她在大學(xué)里發(fā)表過的、自己裝訂的一本詩集。那個時候她留著清湯掛面的長發(fā)，藍(lán)色有框眼鏡，嘴唇上涂了淡淡的ZA。她進(jìn)去面試的時候，將那本詩集雙手環(huán)抱。面試官微笑著，將詩集翻了翻——他真的只是翻了一翻啊，小西甚至懷疑他到底看清楚了上面的字沒有?？墒撬⑿χ仙显娂?，說“行，很不錯，你明天來公司上班?！?/p>

進(jìn)去之后她才知道這家公司的規(guī)模，原來他們雖然夠不上4A，卻也是本市最有名氣的。當(dāng)時小西在另一家廣告公司做設(shè)計的師兄說：“你可真敢做啊，什么都不知道還跑去應(yīng)聘，居然還被錄用了?！?/p>

所以小西對當(dāng)初那個面試官、公司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程峰非常感激。

B

22歲的女生有的是時間和精力，小西做得很上心，加班都是常事了，她的桌子里長期放著幾袋餅干。她和公司里做設(shè)計的男生一樣，T恤加牛仔，襯衣加寬大的休閑褲。有一天加班加到很晚，凌晨4點吧。大伙兒打個呵欠，各回各家。她最后一個走，要走的時候程峰突然叫住她，說，“小西你住哪兒，我送你?！?/p>

公司給創(chuàng)意總監(jiān)配了一輛白色的寶來，小西就在寶來里睡著了。

其實有什么呢？因為時間太晚了，上司送一個女員工回家?？墒撬兴臅r候她看見他微笑的眼睛，那么大那么亮，連嘴邊都帶著笑意，他說：“小西醒醒啊?！?/p>

她迷迷糊糊下車，迷迷糊糊上樓?；亓思蚁茨槪虐l(fā)現(xiàn)嘴邊的口水印跡。天哪，她睡意全無了，她當(dāng)時都嚇著了，她明白他為什么那樣笑了!

這真是不能原諒的錯。折騰到6點多，她又忽然想起來，他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

是的，害怕。年輕女孩子初初愛上一個人，總有許多莫名的情緒。

他們總叫他程峰程峰，聽說是他自己要別人這樣叫的，他說不習(xí)慣人家叫他某總。每一次聽見“程峰!程峰！”小西就下意識低頭，心跳得厲害。

小西做完了手頭的事，開始戴著耳機(jī)聽歌，用簽字筆在本子上亂劃。小西花心思學(xué)過素描的。那天太陽特別大，透過窗子晃得人眼睛花。有人叫小西吃飯，小西取耳機(jī)時一低頭，就看見了那紙上隨手勾出的人物側(cè)臉。

太陽那么大，她無端端地覺得了害怕。

有一天去客戶那邊開提案會，她就坐在副駕，程峰的旁邊。后面的同事和程峰說著提案的事，未了程峰對小西說：“我今天沒帶耳機(jī)，小西你幫我接個電話。”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手機(jī)在振動，拿著手機(jī)放到他耳邊。那么近，她聽見了里面的女聲，還聽見他笑著說?！昂美埠美玻彝砩蠣幦』丶页燥堖€不行嗎?”

他沒有結(jié)婚，那一定是他的女朋友。整個提案會小西都神思恍忽，其實她早想過這一點，可是親耳聽見他那么溫柔地對另一個女人說話，她才知道那種親臨現(xiàn)場的心痛。有時候，你會發(fā)覺你根本沒你想像中那么堅強。

那個冬天，拿完最后一份工資和獎金，小西離開了公司。

C

她去麗江住了一個月，算是給自己放假。

她原本打算住上半年，是那天在旅館的院子里發(fā)呆，無意間聽見一個女孩打電話。那女孩說，“我承認(rèn)你的說法，出來借旅游散心的人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失敗者，你放心，我后天就回去，我不相信我就找不到一份滿意的答案?！?/p>

那個后天，小西也坐上了和那女孩同一班回昆明的車。在路上她吐了4次，每次都想起程峰，吐到最后她對自己說，“已經(jīng)吐完了，不是嗎？”

1年半，她用了1年半，在另一個城市，另一家廣告公司做到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助理。每天把時間排得滿滿的，小西開始明白，感情真的不夠組成全部的生活。公司里有男生追她，電梯里那叫許偉的男孩靦腆地微笑著：“晚上，晚上你有空嗎?”他也有同樣雪白的襯衣領(lǐng)子，同樣的單眼皮，他微笑的時候，嘴邊也隱隱有著笑意。

他只比她大一歲，干凈斯文的本地土著。他約她晚上吃的是他們家的飯，有他媽媽燉的酸蘿卜鴨子。她說好。她知道他和程峰雖屬同一類型。如果把程峰比做一類清淡的口味，那么許偉也是。今生今世，小西怕是不會喜歡麻辣類的男人了。

2004年來得那么快，她和同事哀嘆著：“有這么快嗎?這么快我就25歲?”25歲，心里好似長了雜草的25歲。忽然一下子，好像什么都沒得到，什么都來不及準(zhǔn)備。有一天她和女友逛商場，忽然之間，她就看不順眼她曾經(jīng)追捧了4年的艾格，可是走過寶姿時她和女友又抱怨好的牌子都太貴。

她新燙了頭發(fā)，她的辦公桌子里藏著安利的維生素丸，她掐著時間打卡，她期盼；準(zhǔn)時下班，她對許偉說：“晚上吃什么啊?”

D

2004年的夏天，那天她穿著一條KOOKAI的碎花裙子，裙子有點飄，就那樣飄啊飄的。

和另一間公司比稿，搶一單大生意。PPT文件播放著，在幻燈片的光芒中她面如死灰。坐在對面的、另一家公司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程峰。什么時候。他也來了這座城市?

會議結(jié)束時他叫住了她。他的聲音一如往昔的親切、清澈和明朗：“小西，是你嗎?我們有多久沒見了？”他微笑著看她：“兩年了吧?變得那么漂亮，剛才都差點認(rèn)不出你了?！?/p>

比稿會又開了第二次，那天中午三方人員一起吃飯，席間有人對程峰說：“老兄你一把年紀(jì)，也該找個人結(jié)婚了?！?/p>

能想像那一刻小西的心情嗎?兩年，兩年間他落單了。

E

老總說：“小西我不是要你去當(dāng)間諜，但是探聽一點動向，總是可以的吧?你知道這單生意對我們有多重要。”

小西開著老總借她的車去找他。說什么呢，堵車的時候她心亂如麻。

到他住的地方了。他開了門，很驚訝：“你怎么找到這兒的?”她說我問了你們公司。在他家坐下，她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堆著的、幾件沒洗的白襯衣，他有點不好意思，說：“正要準(zhǔn)備拿出去洗?！彼_著電腦，放的是那首孫燕姿的《遇見》。小西跟著哼，他在里面喊她：“你也愛聽這歌嗎?”她哼得越來越大聲，忽然問他：“以前，我說你送過我回家的以前，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啊?”

他沒聽清楚，說：“什么以前?”他拿著一杯咖啡出來，說是上星巴克買的巴西豆，晚上熬夜就靠它了。

忽然之間小西覺得他說了那么多的話，忽然之間孫燕姿開始唱第三遍《遇見》。忽然之間小西說：“你設(shè)的是重播？”張愛玲的《愛》里說的是遇見，孫燕姿的歌里唱的是遇見，她看見他時的狂喜也是遇見，什么都是遇見、遇見、遇見，好像都在忽然之間。她不要、再不要錯過他……忽然轉(zhuǎn)過身來，一把就抱住了他。什么都沒有說。

有人說被愛是一種債，沒有債權(quán)人不知道的一筆。當(dāng)他聽說她在這兒，他就來了。兩年的距離，他也想過相關(guān)的種種——再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沒有變。

她還是那么勇敢，緊緊就抱住一份愛，在忽然之間。

李枝蔓摘自《女報時尚》編輯/李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