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傳

陸勇強

他四歲那年，一只眼睛被一粒飛石擊中，當時就血流如注。送到醫(yī)院后，醫(yī)生搖搖頭，說創(chuàng)傷太重，無法醫(yī)治了，只給孩子配了一些簡單的藥水。

父親不死心，抱著孩子到了當時的眼科醫(yī)術最好的上海，但上海的醫(yī)生徹底地粉碎了父親的希望，他們堅定地說：“眼睛沒法醫(yī)了?！备赣H抱著孩子走在街上，不禁悲從中來，坐在街頭掩面大哭。不懂事的孩子問：“爸爸，你怎么哭了？”

孩子六歲的時候，右眼已經(jīng)泛白了，很是難看。他問父親：“為什么我的一只眼睛是白顏色的？”

父親無言以對。

父親知道，孩子將為這只眼睛付出一生的代價，他做任何事情都要比其他人困難。

父親在一家花崗石廠工作，負責裝運。那一年，他在車間里出了事故，在吊裝一塊五噸左右的花崗石時，鏈條突然斷裂，砸在碎料堆里，濺起的碎石像子彈一樣擊中了他的面部。他突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送到醫(yī)院后，他的一只眼睛比孩子當年傷得輕些，另一只眼睛倒無大礙。但他竟然拒絕治療！他向廠方提出要求，他不看那只傷眼，能不能把醫(yī)藥費支付給他。廠方問他為什么這樣做，他說想用這筆錢給兒子裝一只假眼。廠方對這個提議當然不能接受，堅持讓他去醫(yī)院診治那只傷眼。

他還是拒絕了。廠方為了避免后顧之憂，讓他寫了保證書，內(nèi)容大意是如果眼睛瞎了，和廠方?jīng)]任何關系，他真的寫了。許多人都認為他瘋了，他卻不作任何解釋。

二十年后，這位父親已經(jīng)開了一家繡花廠，人們都稱他獨眼廠長。他的兒子很英俊，絲毫看不出是殘疾人。那一年，孩子和一位漂亮的姑娘結婚了，婚禮上，有人問新娘：“你在乎他只有一只眼睛嗎?”新娘說：“雖然他只有一只眼睛，但他比正常人更大方?！倍吕尚χf：“因為我只有一只眼睛，所以像獵人一樣瞄準了她。”眾人被這對新人的言語逗笑了。

在兒子的婚宴上，年老的父親喝醉了。他指指自己的一只瞎眼，對親朋好友說：“你們知道我的眼睛當年為什么不去治？”

老人說：“以前兒子常常問我，自己的眼睛為什么是白色的。我就把兒子拉到身邊，指指自己的瞎眼，說，兒子，爸爸也是這樣的，那叫遺傳。”

眾人聽了，全都愣在那。

紫遙摘自《今日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