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注意到這樣一個細節(jié):奧運會開幕式上,在薩馬蘭奇用英語和法語交替致開幕辭之前,這位當(dāng)今體育界最顯貴的人物先朝著鏡頭輕聲說了句西班牙語——先進的數(shù)碼設(shè)備后來證實,他說的是:你好,西班牙。
你好,西班牙。
在全世界40億狂歡的人群中,只有躺在巴塞羅那的病床上看電視轉(zhuǎn)播的瑪莉亞知道,這是丈夫在問候自己——這是一個80歲地位顯赫的老人在用自己所能選擇的最直接的方式向愛人問好。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早已被所有報紙和網(wǎng)站報道過:開幕式快結(jié)束時,薩馬蘭奇接到巴塞羅那打來的電話,瑪莉亞快不行了。奧委會主席匆忙登上墨西哥傳媒大亨馬里奧·拉納的私人飛機,21小時后,在離巴塞羅那只剩下2小時的行程時,無線電里傳來的消息幾乎把薩馬蘭奇擊倒:瑪莉亞已經(jīng)去世了。
兩個小時,一條赤道,就將這對已經(jīng)相互陪伴了半個世紀(jì)的老人分在生和死的兩個世界。
公開在媒體上的大多是薩馬蘭奇夫婦在1999年的合影。照片上的瑪莉亞雖然滿面皺紋,但眉宇間依然能找到年輕時的樣子——嫁給薩馬蘭奇之前,瑪莉亞是巴塞羅那的社交名媛,這位前西班牙選美冠軍會5種語言,擅長鋼琴、繪畫,職業(yè)為記者。
1955年,絲綢商的兒子、退伍軍人薩馬蘭奇做出了一生中最重大也是最正確的兩個選擇:一是主持舉辦了地中海運動會并藉此進入國際體育界;二是在當(dāng)年圣誕節(jié)后第1天牽著瑪莉亞走進了教堂。
此后50年,薩翁無論是頂住輿論投靠二戰(zhàn)后歐洲最后一個獨裁者弗朗哥,還是出任敏感的駐前蘇聯(lián)大使,無論是把奧運會商業(yè)化推進到登峰造極,還是曝出“黑金選票”的丑聞,瑪麗亞·特萊薩·薩馬蘭奇,這個為了不凡的丈夫而選擇平凡的女人一直默默的為薩馬蘭奇操持著家庭。
薩馬蘭奇愛吃鰭魚和酸奶,于是這便成了瑪莉亞最擅長的食譜;瑪麗婭認為成熟男人穿米色西裝最瀟灑,于是薩馬蘭奇在很多重要場合都穿著米色西裝。瑪莉亞和薩馬蘭奇養(yǎng)了一雙兒女,女兒長大后成了巴塞羅那一家銀行的會計師,兒子則是馬德里的一個成功商人。當(dāng)薩馬蘭奇把生命中2/3的時間用于在世界各地飛行的時候,是瑪莉亞獨立擔(dān)起了“奧委會第一家庭”的責(zé)任。
一夜之間,薩馬蘭奇老去了。吻著妻子冰冷的額頭,人們第一次看到這個一世強硬、從不低頭的男人流淚。前一天還在悉尼風(fēng)光無限的薩馬蘭奇突然間像個孩子一樣無助,他只會喃喃地說:“她是個好女人,我非常愛她,非常愛她?!?/p>
47年前在巴塞羅那的舞會上相識的情景一定還歷歷在目。47年,17155天,411720小時,能一直牽著手風(fēng)雨無阻走過的只有那個人,那個人。
但那個人已經(jīng)去了。
在開幕式上,當(dāng)朝鮮和韓國代表團握著手走進會場時,薩馬蘭奇和全場12萬觀眾一起起立歡呼。然而,那樣的場景即使再能代表人類的和平、團結(jié)、進步,即使再能為薩馬蘭奇的奧林匹克續(xù)寫輝煌,可對一個男人來說,這一切和在那天晚上在另一半地球上永遠睡去的那個女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這算詩嗎——所有的榮耀和喧嘩都是別人的,只有那個人是你自己的。也許那個人已經(jīng)很老了,也許你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認識她時青春美麗的痕跡,也許一生中你們有過很多變故,但就像西方的牧師在婚禮上問新人的一樣:你愿意嫁(娶)他(她)嗎,無論貧窮、疾病、災(zāi)禍,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死亡也不能將你們分開。
包括西班牙王后索菲亞在內(nèi)的800名貴賓參加了瑪莉亞的喪禮。但對那個沉睡的女人來說,她只在乎一個人。
在路透社的網(wǎng)站上看到過一張薩馬蘭奇在喪禮上的照片:他穿著黑色西裝,旁邊是女兒。薩馬蘭奇眼里滿是淚水,他的左手放在胸前,那里是心臟的位置。
在西班牙,有一個誰聽了也會流淚的說法:17是薩馬蘭奇的吉祥數(shù)字——他的生日、第一次當(dāng)選奧委會主席的日子、選定的退休日以及許多重大決策的日子都是17日,而瑪麗亞·特萊薩·薩馬蘭奇,這個偉大的女人在被癌癥折磨了很多日子之后,選擇在16日留下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微笑。
100年來,人們一直在說:奧林匹克精神永存,“重在參予”的精神永存,人類的“光榮與夢想”永存。
2000年9月15日,悉尼開幕式上,當(dāng)那個跨世紀(jì)的奧林匹克老人輕聲用西班牙語說——你好,西班牙——時,我們知道了。
什么都不能永存,而愛永存。
編輯/李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