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興蓉
我早過了“見花落淚,對月傷情”的年齡,但是,每見蝴蝶,卻仍難免“心有戚戚焉”。
我認為蝴蝶翩翩,是由于它非翩翩不可呀。
我相信遠古時代,蝴蝶并非都是這種飛法;有直線飛的,有弧線飛的,或者也還有螺旋飛的。唯有眼前這種蝴蝶,飛起來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所以幸存了下來——飛鳥逮不住它們,或者逮起來很費神。詩人贊美蝴蝶“美的精靈,詩的飄逸”,“仿佛一對短函,正尋找著花兒投遞處”時,或許沒有往深處一想:蝴蝶的美,恰恰是一種求生的姿態(tài)。
蝴蝶給人的另一印象,是——忙著樂。
杜甫江畔獨步尋花,途經(jīng)黃四娘家時,看見“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蝴蝶繪出有生命的燦爛圖畫,竟一掃杜甫沉郁頓挫的詩風。遺憾的是,杜甫或許沒有研究過昆蟲學,否則,他就會知道,蝴蝶在“留連(花叢)”和“時時舞”的背后,有句潛臺詞:“我只能活一個月!”原來是大限在即,“石火光中寄此生”,蝴蝶才將生命渲染得這樣絢麗!這樣張揚!哎,會飛的花,蟲界的佳麗!詩人如若知道,是否會為你一灑同情之淚?而且就在這短途中,蝴蝶也并非總是與鮮花為伴,與芳香為伍;一到夜晚,無窠可棲的蝴蝶或趴在枯枝梢頭,或吊在植物葉下,或貼在懸崖峭壁,或伏在雜草叢中,靜靜等候著黎明的到來。
而我敢說,每一只蝴蝶都是第一縷霞光喚醒的。
畢竟,蝴蝶等待得太久,也準備得太多;正像我們盛裝迎接節(jié)日一樣,蝴蝶為了這三十天的生命,已在生活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作了最細致和最富創(chuàng)意的布置。以致在我們看來,蝴蝶的整個生命乃至一舉一動莫不浸透著藝術的特質(zhì):簡潔、豐富、微妙而飽蘊情致。蝴蝶有一萬五千多只小眼睛(復眼);蝴蝶觸角之敏銳,可以分辨出1~2公里外的花香;蝴蝶報告花訊時,用尾端指示花園的方向,用振翅頻率顯示路途的遠近;最有趣的是,蝴蝶在吸食花汁前,總是先用腳品嘗一下味道。有人不信蝴蝶舉止竟如此高雅,就做了一個實驗:把蝴蝶雙翅合起來,小心地用架子夾住,讓它餓兩三天,然后用沾有糖水的棉花球碰碰它的腳,蝴蝶馬上伸出長喙,準備吸吮食物;但若無視腳的存在,直接讓蝴蝶吸吮食物,蝴蝶就會像絕食者一樣,斷然抽回它的長喙。
蝴蝶穿越長空,攜著幾十萬年的歷史而來,僅以蚜蟲和花汁為生,是夠強大的了;但是,它前無利喙,尾無毒鉤,唯一的反抗,無非是以身上的粉狀物使天敵“食之不得下咽”而已,因此又是夠弱小的。我曾望著一只蝴蝶發(fā)呆;它的一只翅膀粘在水面,另一只翅膀在空中撲擊,卻也只能團團打旋。好在我急中生智,擲一枚石子過去,蝴蝶得救了。是一道濺起的水花救了它的命。
一位西方詩人寫道:“人的靈魂是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我不懂。我能確定的是,人的靈魂與翩翩起舞的蝴蝶確乎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高爾基說:“就天性而言,人人都是藝術家,總想把美帶進自己的生活?!边@就一目了然:蝴蝶以自己的美和生命,裝點了人世間的生活。蝴蝶結(jié)、蝴蝶瓦、蝴蝶裝、莊周夢蝶、梁?;麡吮?。一個朋友曾教我制作蝴蝶標本:用拇食二指捏住蝴蝶胸部,依照蝴蝶大小,施加不同的壓力,使蝴蝶窒息,然后用鑷子取出……我因此想起了一樁童年往事:我將一只蝴蝶帶回家擰掉雙翅,擱在地上,想看看沒了翅膀的蝴蝶會是什么樣。蝴蝶一下子愣在那兒。它一定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過了一會兒,我用指尖觸它一下,它竟走了起來,然而——
蝴蝶的碎步,是多么碎的碎步??!
(選自《青春》2006年第5期)
責編: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