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衛(wèi)國
聶記屠店開張的那天,正好是日本鬼子攻打黃梅縣縣城。聽說日本鬼子要攻打縣城,住在城內的人好幾天前就跑光了。
聶記本想發(fā)個利市,那天起早殺了一頭大肥豬,剛把豬毛煺盡,兩片百十斤的豬肉擺上屠凳,果真就聽到鬼子的炮彈轟隆地落在城墻上,發(fā)出沉悶的爆炸聲。聽著這一聲一聲的劇烈的爆炸聲,他頓時像城隍廟的泥塑,望著硝煙騰騰的前方發(fā)了半天呆。
走吧,這屠凳上的豬肉,是全部的開張本錢,現在自己只顧逃命去,以后拿什么做本養(yǎng)活自己?不走,鬼子進城燒殺奸淫無惡不作,自己也難有活路。猶豫再三,他最后還是決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在鬼子還沒打進城之前,趕快逃命。
他用手卡了卡肥肉那膘,足有兩指厚,心里很難過,但還是拔腿走了。
他剛從自己的鋪子走出來,就聽見不遠處的街頭傳來豁豁的石磨聲。他奇怪,眼看鬼子快打進城里來了,還有比他更不怕死的人?循著磨聲他找了過去。
他見豆腐三娘家的鋪門開著,她正在加緊推磨磨豆子。她的才四歲的兒子小牛坐在石磨邊幫她往磨眼里下豆子。
他走到門邊,對三娘說:“三娘,走哇!日本佬就快要打進城來了!”
三娘額頭上淌著豆大的汗珠,像沒聽見似的一個勁地在推磨。聶記見她無動于衷,沖進屋拉住三娘的磨推手,著急地說:“三娘,鬼子快打進城來了!那可是一群衣冠禽獸,你一個婦女家家的,還帶著孩子……”
聽到他的話,三娘愣了愣,滿臉愁苦地望著聶記,良久才說:“走?往哪走?我娘倆就這么一點做豆腐的本錢……”
聶記說:“顧不得了,逃命要緊!”
三娘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丟了本,我們早晚也得餓死!”三娘這話像刀子捅進了他的心窩,他又一次擰緊了眉頭:“是啊,沒有了做生意的本錢,逃到哪里也是個死啊……”
提起做生意的本錢,聶記心里頭像塊石頭塞著,看一眼滿面焦慮的三娘,再看看她的兒子,聶記挺大個男子漢,頓時禁不住眼淚流了出來。他勸三娘:“為了小牛,你還是出城避一避的好……”
三娘望著兒子怔了怔,但還是推開了他的手,把磨推手推起來,而且越推越快,她還是想爭取在鬼子打進城之前,把豆腐磨出來。
他看看小牛面前豆盤的半盤豆子,就搭進一只手去幫三娘推磨。
咚,咚,咚!小牛驚奇地豎起耳朵問他媽:“姆媽,這是什么聲音?”
三娘擔心小牛害怕,就哄他說:“天上打雷呢!”
聶記知道這是鬼子向城里打炮,炮彈落在距離豆腐鋪不遠的地方。巨大的聲浪震得墻上的灰土沙沙地落。
“不行哦,三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兄弟,你走吧!別因為我娘倆拖累了你!”
三娘決意不走,他幫她把豆子磨完了,這時三娘又架起了濾袋準備濾豆?jié){。她支起架子以后,就轉身把聶記推了出來,哐啷一聲把鋪屋的門關上了。聶記見她沒有走的意思,望了望緊閉的大門,嘆了一口氣,只好自己走了。
當天下午,日本鬼子打進了縣城。他們占據縣城就開始了燒殺搶奪,這是日本人的一個小分隊,那時他們的兵力還不足以控制這個縣城。他們只是搶劫了一番,又立即撤走了。
聽說鬼子撤走了,聶記心里惦記自己殺的那頭豬,立即趕回縣城。他直奔自己的鋪屋,見屠凳光光的,他殺的那頭豬的兩片豬肉不知去向,只有一把屠刀扎在屠凳上。本錢沒了,活路沒了,當時的情景,使他渾身就像裝滿了汽油的汽油桶,要把這個世界爆炸掉。
本錢丟了,總算逃出了一條命。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三娘,不知他們母子可否平安?他尋到三娘家,走近前一看,三娘家的鋪屋炸毀了,母子也不知了去向。在清理她們家的斷壁殘墻時,他發(fā)現他殺的那頭豬的兩片豬肉,都在三娘的燒豆?jié){的大灶臺上,房梁倒下來,灶臺埋在瓦礫中。燒豆?jié){的大鍋己被燒火的火叉從下面捅穿了,豆?jié){流在灶堂里,屋子里散發(fā)著嗆人的臭味。看樣子。這屋子里有一番扭打……這時他記起了那天三娘對他說的話:“沒有了做生意的本錢,逃到哪兒也是個死……”
他滿屋尋找三娘和她的兒子,等扒開瓦礫,才發(fā)現豆腐三娘在豆腐灶前蜷曲著,她背向上,像是努力在護著什么?背脊被刺刀捅了一個大窟窿,血染紅了衣服……小牛,小牛呢?他想起三娘的兒子,他對著三娘的背脊喊。當他把三娘的尸體小心翼翼翻轉看時,原來小牛正躲藏在他母親的懷中,由于三娘用身子把他護得太緊,小牛也斷了氣。
聶記看著母子的尸體,這時在心里不住地責罵自己,為什么只顧自己逃避,丟下這娘兒倆不管?
他對著三娘母子的尸體發(fā)誓說:“看來我不能只殺豬,我如今也要殺人了?!?/p>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