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獻金政治”惹的禍

陳　君

關于三星集團“秘密資金行賄”的指控，涉及韓國政府、司法機構高層，將韓國大選前夕的緊張氣氛推至高潮

“我在網上看到了這個消息，和同事吃飯時也就議論幾句?！碧旖蛉请娮佑邢薰締T工張晶(化名)所說的“消息”，是關于母公司韓國三星集團的“秘密資金行賄”事件。

據韓國媒體報道，自10月底以來，三星集團法律事務組前組長金容哲律師不斷披露三星的內幕：多年來，在董事長李健熙策劃和許可下，三星58家子公司均在高管或前任高管名下開設賄金賬戶，向檢察官、法官等政府官員行賄，資金總計多達2000億韓元(約合2.15億美元)。

“我是共犯，呼吁政府盡快調查?！?金容哲說。

丑聞恰好在韓國大選前夕被披露，時機敏感?！敖鹣壬媸莻€攪屎棒，一些大人物似乎都坐立不安了，青瓦臺也被攪得心煩意亂?！表n國《朝鮮日報》一位女編輯用頗為調侃的口吻向《中國新聞周刊》描述這場由韓國明星企業(yè)刮向政壇的風暴。

金容哲的黑名單

隨著媒體的追蹤報道，金容哲幾乎成了韓國人盡皆知的人物。1997年至2004年，他在三星集團部門擔任法律顧問，“與數十名檢察機關干部接觸，每逢春節(jié)、中秋，以及夏季休假時就送去500萬至數千萬韓元的禮物?！?/p>

11月3日，金容哲通過“天主教實現正義司祭團”，向外界公開了三星的“總裁指示事項”文件，矛頭直指被喻為韓國“經濟總統(tǒng)”的三星董事長李健熙。

這份文件中寫道：“不能向金融界人士、律師、檢察官、法官、國會議員等人提供現金，不過贈送(酒店優(yōu)惠券)效果會很好”，“酒店優(yōu)惠券對不收錢的人來說沒有負擔”，“愛喝葡萄酒的人，送給他們葡萄酒會很有效果，務必調查對象。再嚴格的檢察官、法官，送幾瓶葡萄酒，不會成為問題????”

據稱，上述言語是李健熙在正式會議或在家中下達的行賄指示，“金容哲因拒絕執(zhí)行指示而受組織排擠，最后辭去在三星的職務”。

面對金容哲的指控，三星則針鋒相對：“金容哲的言論充滿捏造、歪曲和夸張，其虛假事實已使集團形象受損，經營活動大受影響，因此將用法律手段堅決予以應對。”

金容哲卻不依不饒，繼續(xù)揭發(fā)：三星物產負責籌集秘密資金，一年要大規(guī)模行賄3次，行賄賬戶在三星內部至少有1000個；檢察機關只不過是三星行賄的一個小組織而已，有利害關系的財經部和國稅廳規(guī)模更大；三星電子總部27樓設有秘密金庫，該金庫中存有人際關系圖，即行賄對象名單????

11月12日，金容哲在韓國檢察廳的要求下公布了受賄者名單，被盧武鉉提名候選檢察總長的林采珍、大檢察廳中央調查部部長李貴男、國家清廉委員長李鐘伯等人赫然在列。

“我從未受到三星的委托，沒有收受錢物，也沒與金容哲律師見過面，就連在別的場合也沒有碰過面?！绷植烧鋵n國媒體表示，“我不會因為這種毫無根據的指控，就放棄(出任韓國總檢察長)?！?/p>

李貴男、李鐘伯也否認了指控。

韓國檢察廳表示，針對三星行賄指控的調查已經展開，“我們會將真相告知給國民”。為此，檢察廳還專設了“特別調查監(jiān)察本部”。

“有什么用呢，反正我是誰都不相信了?！痹谑谞柮鞫瓷虡I(yè)區(qū)工作很多年的品牌商務代表鄭英杰(音譯)女士感慨道，“從法官、檢察官到管金融的、管市場的，都上了黑名單，他們都可能拿了賄賂，誰來調查，調查誰，究竟能查出什么結果呢？”

矛頭直指青瓦臺

11月14日，大統(tǒng)合民主新黨、民主勞動黨和創(chuàng)造韓國黨三黨向國會提交特別檢察法案，請求批準調查三星秘密資金事件。

據韓聯(lián)社報道，特檢法動議案所要求調查的對象，包括三星集團秘密資金案和賄賂案，前任和現任三星集團職員的銀行匿名賬戶案等等。法案還舊事重提，要求就三星在2002年總統(tǒng)選舉后向盧武鉉總統(tǒng)送去祝賀資金一事展開調查。

于是，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青瓦臺。11月15日，《東亞日報》《韓國日報》等韓國主流媒體不約而同地在頭版刊登報道：青瓦臺反對三星特檢法動議案，要求重新研究。

青瓦臺發(fā)言人千皓宣給出了反對理由：“如果法案原封不動得以通過，不僅會使檢察機關的調查權失效，而且還不得不被人指責濫用特別檢察的權限，國家基本國法秩序就會遭到重創(chuàng)。”

他還補充說，“特別檢察制度在原則上是一項具有‘補充性質的制度，是在檢察廳等調查機構結束調查后，對調查結果不完整或引發(fā)國民疑惑的部分實施的一種調查。因此，有必要對法案中提出的問題重新進行認真的考慮?！?/p>

但這些解釋似乎不能說服輿論。

11月19日，“總統(tǒng)身邊的人”說話了。青瓦臺前任法務秘書官李通過“追究三星李健熙非法行為的國民運動”，向媒體亮出三星賄賂他的證據。

韓國《中央日報》、韓聯(lián)社等援引李的話，詳細描述了“三星行賄被拒”的過程：

2003年底的一天，李受邀與三星李慶勛律師共進午餐，李慶勛詢問“過節(jié)時三星能否以我的名義給你送去節(jié)日禮物？”

“以為是西瓜和民俗酒等普通禮物，便應允了?！?004年1月26日，李收到禮物，“打開一看才知道，包裝得像書一樣的禮盒內原來放有現金。”包裝紙里共有5捆現金，每捆1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8197元)。

李大為震驚，“當時正在對總統(tǒng)大選資金問題進行調查，由于發(fā)現大量的現金賄賂，全體國民對此感到憤怒。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當事者之一的三星在光天化日之下向青瓦臺負責反腐制度改革的秘書官行賄，我對此感到憤怒。我對妻子說‘三星真是吃了豹子膽了，同時開始猶豫是不是要將此事曝光?！?/p>

由于擔心即使將事件曝光，最后也只能以處理李慶勛的方式收尾，于是李拍下證據照片，隨后將禮物退還給了李慶勛。直到今天，他才公開了照片?！皬慕鹑菡苈蓭熃野l(fā)內容來看，我認為當時的事情是有組織的行動，非常可信?！崩钫f。

三星對此進行了回應：我們所掌握的情況，僅僅是李聲稱向自己行賄的李慶勛曾擔任過我公司法務室常務。他2004年6月辭職，后滯留美國。只有向李慶勛詢問后才能得知真相，目前不能給出任何答復。

而韓國《京鄉(xiāng)新聞》提出疑問：“收到三星錢的青瓦臺參謀難道只有一人？”報道披露，李收到的禮物盒上貼著寫有“李(5)”字樣的標簽，“5”應該是指500萬，說明三星送禮時為了不弄混，才會做標記。

特檢逼近三星

球又踢到了盧武鉉總統(tǒng)的腳下。11月23日下午，韓國國會通過歷史上第5個特別檢察法案——《三星秘密資金特檢法》，等待總統(tǒng)批準。

盧武鉉總統(tǒng)已經正式表示，雖然特檢法在政治和法理上都存有問題，但他還是批準了法案，“人們希望了解對這家韓國最大企業(yè)集團的指控的真相?！?/p>

復旦大學韓國研究中心副主任方秀玉教授分析說：“總統(tǒng)沒有動用否決權，是韓國政治體制決定的?？偨y(tǒng)可以否決議案，但國會也有權再討論、再提交批準。執(zhí)政的開放國民黨是國會第二大黨，盧武鉉即便否決了提案，到國會上，占多數的在野黨也會力爭通過。所以，盧武鉉點頭，避免了拉鋸戰(zhàn)?！?/p>

特檢法公布生效后，檢方將有20天的準備時間。12月下旬，在總統(tǒng)選舉結束后，檢方將著手進行特別調查。

三星股價應聲大跌。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三星和當家人李健熙第一次遇到麻煩了。比如，1996年，李健熙的子女以低于市場價，買入三星控股公司Everland游樂園的大部分股權，就被指以不法手段侵吞公司財產。這類舊案如今也被列為“特檢對象”——金容哲稱，他掌握財產轉移的內幕，還有三星在后來審判中制造偽證、賄賂官員的證據。

在很多韓國人心目中，李健熙的形象十分矛盾。他從父親手中接過大印后，帶領三星艦隊銳意擴張，集團資產總值目前已高達130萬億韓元，擁有亞洲最大芯片和手機廠商三星電子、全球第二大造船廠三星重工和全球第二大液晶面板廠商三星SDI；去年三星銷售總額1590億美元，約占韓國是年GDP總量的六分之一；旗艦公司三星電子的年出口額，也接近全國出口總數的五分之一。

繁華背后，危機漸顯：過去半年三星電子被揭裁員1630人，利潤最大的芯片制造業(yè)務大幅下滑，屢有高層人士身陷丑聞????

秘密資金事件更是把三星逼到墻角?！昂茏屓耸　薄冻r日報》網站一位編輯感慨道。

據悉，目前檢方已對李健熙等三星核心人員采取禁止出境措施。

“我覺得，無論調查如何進行，都不會把三星搞垮，否則會給韓國經濟帶來嚴重沖擊?！睆偷┐髮W韓國研究中心副主任方秀玉指出，“調查也許會以處分一些相關人員而告終?！?/p>

也有觀點認為，對非法繼承、財務欺詐、籌集秘密資金等經營違法問題實施特檢，將觸及三星集團可能存在的所有問題。

本刊記者試圖采訪三星集團總部，但對方堅決回絕了采訪要求。中國三星研究院的研究員則表示:“我們知道這件事，也關注，但不方便發(fā)表意見?！?/p>

大選前的敏感時刻

12月19日，韓國將舉行至關重要的大選。三星案的曝光時機無疑非常敏感。

“這個事件反映出韓國社會根深蒂固的一個癥結：大財團與政府、黨派多年來相互支持，形成了所謂‘獻金政治現象。而每到大選時，競爭對手總愛從這種支持中找到對方弱點，予以打擊?！睆偷┐髮W韓國研究中心副主任方秀玉說。

美國《華爾街日報》認為，韓國的不少財富都集中在三星集團這樣的少數幾十家大企業(yè)集團手中。在某種程度上，韓國社會嚴重依賴于這些集團的慷慨解囊，而其中絕大部分款項的捐贈都是合法的。

“每年到中秋節(jié)、春節(jié)，企業(yè)贈送禮物，很正常，但也許是三星做的太顯眼了，而大選又把這件事給放大了?！币晃豁n國駐華記者對本刊說。他認為，這件事對支持率遙遙領先的大國家黨總統(tǒng)候選人李明博而言，也不是個好事情。

“打工皇帝”出身的李明博，是從現代集團社長的位置上轉向政壇的?！艾F代是韓國的另一個大集團，三星出事了，人們就會懷疑有大企業(yè)高層背景的人是不是都有問題，都不干凈?！?/p>

事實上，李明博已經陷入了另一起案件的調查。

資料顯示，1999年，韓國商人金景俊在首爾成立BBK投資管理公司。次年，他與李明博共同成立了一家金融機構。隨后，金景俊把BBK包裝成另一個投資公司，并以散布虛假并購消息等手段操縱新公司股票價格，造成投資者損失600億韓元(約合6560萬美元)。東窗事發(fā)后，金景俊攜款潛逃美國。而在大選前一個月，他被引渡回國。據韓國媒體報道，金景俊聲稱持有對李明博不利的證據，暗示李明博與那起轟動韓國的金融案有染。

在中國社科院研究員樸鍵一看來，李明博陷入的BBK調查，似乎更會影響大選，更值得關注。

“三星的行賄丑聞，還有BBK調查，矛頭指向的不是現在的執(zhí)政者，就是未來的執(zhí)政者，大選前景就格外令人關注了?！币晃皇煜ろn國事務的觀察家表示。

據韓聯(lián)社12月3日報道，韓國檢察機關將在一周內公布BBK案調查結果。如果宣布李明博與此案無關，他的地位將得到鞏固，進一步靠近最后的勝利。反之，他的壓倒性優(yōu)勢將受到影響。

三星特檢調查也開始升級。11月30日上午，檢方突然對三星證券總部展開扣押調查，拿走了有關三星涉嫌秘密資金的資料。韓聯(lián)社等媒體披露，檢方目前仍扣押著三星的相關資料，其中包括涉嫌持有匿名賬戶的部分三星干部人員名單，“檢方會將該名單與金容哲12月1日提供的名單進行對比，看兩者是否一致?！?/p>

三星則強調媒體報道不符合事實?！拔覍⒒ㄐr間向外界解釋，這些滿天飛的指控是沒有事實根據的，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比请娮油顿Y者關系負責人朱尤提對《華爾街日報》說。

根據程序，三星特檢的時間最長將持續(xù)一年。

一位韓國媒體駐華記者這樣強調：“到目前為止，金容哲所說的還都是一面之詞，韓國社會非常期待調查結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