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絕唱

包作軍

走出演熟了的地界

皮影藝人潘京樂五歲拜師學(xué)藝，八歲登臺獻技，不但會操控皮影，還精于皮影戲具的制作，二十歲不到，他的名字就紅遍了方圓百里。

這天，潘京樂單人獨驢帶著兩箱皮影道具走出自己演熟了的地界，到鄰省去開戲。

黃昏時分，他來到一個小村落，被村里一戶復(fù)姓上官的人家請了去。上官家有個大兒子，在外面做皮貨生意，家境頗為殷實，老爺一看來了個演皮影的，便留潘京樂在村里演三天戲。

于是上官家的院子外頭很快就搭起了一個戲臺，戲演到高潮時，坐在前排的老爺張著沒牙的嘴，太太們瞪著大大的眼，都癡癡地盯著臺上。潘京樂操著皮影道具，一腔三折，一嘆三調(diào)，一抑揚，一頓挫，一聲長嘆，一陣狂笑，男女老幼，學(xué)誰像誰，把戲臺下的人都深深吸引住了。

三天戲演下來，場子里天天掌聲一片，看著老少爺們滿意的笑臉，潘京樂心里很得意。

就在他收拾東西準(zhǔn)備上路的時候，上官家老爺讓管家把潘京樂請了去。原來上官家還有個少爺，不單喜歡看“一口敘說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的皮影戲，而且還格外癡迷皮影道具的收藏，老爺讓潘京樂給少爺做幾個皮影人，上官家愿意支付潘京樂豐厚的酬金。潘京樂何樂而不為呢？于是他很爽快地就答應(yīng)留了下來。

少爺給潘京樂看他收藏的數(shù)十個皮影人，個個神態(tài)逼真。少爺說，其實他特別喜歡三國里的呂布與貂蟬。先前有過一個皮影人呂布，這次他想請潘京樂幫他做一個貂蟬，這樣成雙作對，才算得十全十美。

潘京樂點頭道：“上好的皮影人，需用上好的皮子才好?！?/p>

少爺一擺手：“這個你不用操心，我自會挑選上好的皮子給你。”

潘京樂于是提出想看看少爺?shù)钠び叭藚尾?，以便自己制作貂蟬時能夠在風(fēng)格上與它統(tǒng)一。

誰知少爺遲疑了好一陣，才挺不情愿地拿出來。

潘京樂接過一看，不禁心里暗暗叫絕：這個皮影人制作精美不說，就是用的皮料，也絕非一般牛羊豬皮所比，難怪少爺不肯輕易示人。

潘京樂本想問問少爺這皮料出自何物，但見他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只得作罷。

少爺說，這次仍要自己親自去挑選制作貂蟬的上好皮子，所以讓潘京樂先好好休息幾天，待皮子一到，抓緊做。

潘京樂其實是個閑不住的人，真要沒事干了，實在覺得百無聊賴，于是便在村里串起了門子，也漸漸和大家混了個臉熟。

河邊鬧了個大紅臉

這天，潘京樂大清老早地就起了床，在村子里散開了步子。別看這個小村子地處偏僻，但環(huán)境幽深寧靜，山水纖塵不染，幾天走下來看下來，潘京樂已經(jīng)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心想：若能在此修一茅屋，辟一良田，倒也逍遙自在。

沿著清澈照人的溪水河，潘京樂緩緩地走著，突然，他看見有個一身素衣的清純女子正在溪頭浣洗，細一看，原來是村里一個叫水蓮的。潘京樂曾經(jīng)聽人說起過，這是個苦命的女子，一年前才嫁過來，男人長得相貌堂堂，誰料只在婚禮上見了一面，男人就突然沒了蹤影。

潘京樂挺同情水蓮的遭遇，正要上前招呼，不料一腳踩在溪邊松脫的泥塊上，只聽“撲通”一聲，人就掉進了溪河里。

潘京樂是個旱鴨子，到了水里就只會胡亂撲騰，水蓮見了急忙撲下水來拉他，憋足了勁才把他拖到溪岸上。

潘京樂狼狽不堪鬧了個大紅臉，再也無心閑走下去，于是就折身回了上官家給他安排的歇息處。

上官少爺不在家，潘京樂料想他是去找制作貂蟬的皮子了。可是少爺一直到晚上也沒有回來，潘京樂沒了可以說話的人，想起白天把自己從溪河里救上來的水蓮，還沒好好謝過人家哩，于是就決定上門去當(dāng)面謝謝她。

順著路人指點，潘京樂走街過巷，在村西盡頭看到一處十分破舊的宅院，據(jù)說這就是水蓮的家。

潘京樂輕輕推開院門，見院子里房間倒是不少，可全是黑漆漆一片，仿佛像一個個張大了嘴的鬼怪似的。潘京樂心里不由惶恐起來，他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先看看屋里的動靜

就在潘京樂猶疑不決的時候，驀地他看見里面有一間屋亮起了一豆?fàn)T光，潘京樂不敢莽撞，輕輕走過去，用食指蘸著唾液在薄薄的窗戶紙上戳了一個小洞，想先看看房里的動靜，果然就看見水蓮的背影。

潘京樂驚喜萬分，正要招呼，猛地就見上官少爺不知從屋里什么地方竄出來，一把就把水蓮抱住了，然后狠命脫她身上的衣服，嘴里還嚷嚷著：“我的小乖乖，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么好的皮膚呢！”

水蓮死命地掙脫，罵道：“你這個畜生，你放手，要不，我就死在你面前，以后我男人回來了，絕饒不了你！”

“嘿嘿，你還指望你男人回來？”上官少爺?shù)靡獾鬲熜Φ?，“他早已?jīng)做了我的‘呂布啦，你也成全我，做我的‘貂蟬吧！”

水蓮一怔：“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水蓮一時沒聽出上官少爺這話的意思，可站在院子里的潘京樂聽明白了，他渾身一顫，一股寒氣頓時從腳底升起。

房間里，上官少爺惡狠狠地對水蓮說：“我實話告訴你吧，你男人已經(jīng)做我的刀下鬼啦！誰叫他長得這么??？嘿嘿，我就要他做我的皮影呂布。”

上官少爺說到這里，伸出兩只魔爪，死死掐住水蓮的脖頸：“哈哈，我成全你們，你就一輩子做我的貂蟬吧！”

這一切，潘京樂在屋外看得真真切切，他又怒又急，就要沖進去救水蓮，卻不料腳下一滑，被什么東西絆倒在地，只聽“咚”的一聲，他的頭撞在窗下的一塊大石頭上，兩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第二天潘京樂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回到歇息處了，正睡在床上。是誰把自己送回來，又是什么時候送回來的，他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除了上官少爺還能有誰呢！他知道上官少爺絕不會放過自己，但他什么都不顧了，昨晚在水蓮家看到的那一幕，已經(jīng)深深地留在他的腦海里。他立刻起身朝村西頭走去，想去水蓮家看看她到底怎么樣了。

沒想一路上所見之人，個個臉色慘白。潘京樂上前詢問，一老漢搖頭嘆息：“昨晚不知為何原因，村西頭的水蓮?fù)蝗凰涝谧约椅堇?，渾身血淋淋的，皮都沒了，唉—”

潘京樂心頭一陣震顫，把上官少爺罵得個咬牙切齒：“這畜生，到底還是被你得了手！”

這天夜里，上官少爺自己不出面，讓管家把皮子送到潘京樂處，逼他連夜就開始制作，為了讓貂蟬和呂布成為完美一對，他讓管家把皮影呂布也一起送了過來。

看著眼前這一切，想想水蓮在世時的模樣，潘京樂淚流滿面，他握緊拳頭，心說：“水蓮啊，還有那位我沒有見過面的兄弟，我一定要為你們報仇！”他帶著這兩張皮子，摸黑來到水蓮家，將他們悄悄合葬于一處……

第二天，村里傳出一個消息，上官家少爺不知為何原因死于房中；與此同時，皮影藝人潘京樂也不辭而別，去向不明。

自此，皮影戲臺上，再也無人聽到潘京樂那令人叫絕的吟唱……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