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汪登存

老宋站在陽臺上，低頭數(shù)著樓下街道上走過的人。畢竟上了歲數(shù)，視力越來越不好，看人總是模糊一團。好在他不是要看清具體的哪個人，他這樣無目標地看人，不過是為了打發(fā)時間。

退休之后，身體閑下來了，心里就有閑得慌的感覺。三個孩子都是出人頭地的坯子，都跑到繁華的大城市發(fā)展事業(yè)去了。兒女們忙著奔他們的前途，不能叫他們陪在自己的身邊，要怪的是老伴兒不該這么早就撒手走了，剩下他孤單單一個人過日子。

老宋喜歡一個人站在陽臺上，也不去外面的風(fēng)景和人堆里走動，就這么自閉著?？催@車水馬龍的世界離自己是那么遙遠，特別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外面的世界無比斑斕絢麗，呈現(xiàn)出溢彩流光的氣派，他靜靜地站著，高高地遠遠地看著，禁不住想：這世界與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

老宋想把這深不可測的世界看得更真實些，就忽然想起多年前買來的那架高倍望遠鏡。才退下來那陣子，他打算“到地球上走走”。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看破紅塵了，就覺得去哪兒都沒意思，干脆把自己束之高閣，買來一架望遠鏡陪伴自己?，F(xiàn)在他翻箱倒柜把望遠鏡找出來，用一塊干毛巾細心地擦了擦，然后架到鼻梁上，把胸膛挺得直直的，像將軍那樣威武地了望。他看到了半裸的美女的廣告牌，看到了一片蔥郁的遠山，他的心胸頓時開闊起來。就在他把遠視的目光收回來的瞬間，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家門對面的那戶人家有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也用望遠鏡望著他，就這樣一大一小的目光相互打量著，像在做一個有趣的游戲。

接下來一連幾天，老宋都發(fā)現(xiàn)那男孩時常趴在窗玻璃上，伸出舌頭舔玻璃。一遍又一遍地舔，好像玻璃是一塊很甜蜜的糖果。他也學(xué)著小男孩那樣舔了一回玻璃，冰涼而無味，實在寡淡得很。他想引起小男孩的注意，就大聲地咳嗽一聲，可小男孩連瞅都不瞅他一眼。

老宋站在陽臺上發(fā)愣，他想小男孩像他一樣孤獨，但比他冷漠。為了喚起小男孩的那顆童心，他特地去超市買來一瓶泡泡液，他來到陽臺拉開玻璃窗，對著外面的空氣和微風(fēng)，他吹起了一串接一串的氣泡，五顏六色的氣泡像夢幻一般飄升，然后破滅。這看上去像節(jié)日般的盛大景象，小男孩對著這擋不住的誘惑簡直看呆了，睜圓了好奇的眼睛望著他，他開心地笑了。

老宋想摸清小男孩家的底兒，多次猶豫，終于按響了小男孩家門鈴。不一會兒，門打開一條縫，露出小男孩的臉。小男孩滿臉警覺，目光像刀子一樣盯著他。他看到小男孩頭梳得油光發(fā)亮，身穿白襯衫和吊帶褲，一副紳士模樣。

“你要干什么？”小男孩問。

“你媽媽呢？”老宋問得有些唐突。

“出去了?！?/p>

“你爸爸呢？”

“也出去了。”

“我能進來跟你說說話嗎？”

“我爸爸媽媽說了，不準陌生人進來?！?/p>

老宋還想說些什么，但小男孩“砰”地一聲，把防盜門關(guān)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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