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 虹
她丑陋,不足一米五,方而黑有點皺紋的臉,大大的眼睛比例失調,腿上有殘疾。每天從早到晚,她來回在大街上游走,叫賣報紙。嘶啞洪亮的聲音震撼到半里之外,不敢相信那樣的力量來自她弱小的身體,一叫就是一天。
他來這個城市一年了,打工度日,很小的出租屋,雜亂的院子,吝嗇的房東老太。每天六點半,他準時走出胡同,在街邊買她的一份報紙。每天六點半,她知道他會出來,在街角等候。沒有約定,是習慣,習慣造就默契。每天六點半,在他們心里,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們彼此不知姓名,卻漸漸熟識了、親密了。開始微笑,開始說笑,開始噓寒問暖,開始相互關注彼此關懷。是友情,他沒有認真想過。是愛情嗎?她總是胡思亂想。每天六點半,春夏秋冬,風雨無阻。每天六點半,是他開心的一件事。每天六點半,主宰她的生活,是一整天的期待。六點半成了約會,總要持續(xù)幾分鐘,總要談論些什么,說說笑笑,相互了解些什么,但仍不問姓名。
下雪了,她沒辦法點爐子沒有電熱毯。他的一個朋友回老家過年,留下東西給他。他將電熱毯仔細精美地包裝起來,送給她。她躺在被窩里,電熱毯的熱驅散了一天來侵略到體內的寒冷,臉上紅了,心里醉了,是愛情,溫暖像他的懷抱。每晚在電熱毯的美夢中融化。
下雨了,早春來了,她的決心沒有因為雨水而動搖。他打著傘來了,看見她被淋透了,背著的一袋報紙被打濕了。她從懷里掏出他的那份報紙,遞過去。他接過來,是干的,還有她的體溫。
他把她接回家。她躺在他的被窩里,電熱毯的溫暖,還有他的氣息。他掛好她的濕衣服,翻看報紙,發(fā)現(xiàn)了精美的情書。反復看著那首情詩,他思慮了好久,試圖說服自己接受她,但是沒有成功,于是極盡婉轉溫柔地拒絕了。她感到傷心難過,不肯流淚,向里挪了挪身子。沒有爐子,房間里冷極了,他腳凍得厲害,鉆進了被窩。她摟過來,壓在他身上,要親熱。于是親熱了。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仍然六點半出去買報紙,再沒有見過她。
五年過去了,他沒有回過老家,兩年前開始搞房地產,先發(fā)傳單,然后做銷售,每月賣三四套房子,拿兩三千塊錢。女朋友秋是他的同事,和他一起加入公司,人長的美麗。最近換了房子,房租一千二,他們同居近一年了,每次做愛,秋讓他戴安全套,從不例外,他幾次想去掉保險套,都沒有成功。他們之間,似乎還隔著一層。他愛她,親熱時拼盡全力。她迎合,卻不曾完全沉醉,眼中保留著一絲冷靜。還是那張床單,已洗過很多次,她的血已沒有痕跡,在他的記憶里也不清晰了。
夏天放假,他和秋收拾完房間,一同下樓處理廢品,經人指點找到了個破窩棚,周圍滿是垃圾,小院里堆著廢品。一個小男孩兒跑了出來,稚聲稚氣有些害羞;“你們賣廢品么?里面請?!?/p>
秋笑了,對臟兮兮的小男孩問;“你好;小朋友真乖,今年幾歲了?”
“四歲半?!蹦泻河行┚?,睜著大眼睛似乎懷疑秋的笑容。
秋又笑了,對他說;“看他長得和你多像?”
他笑了,想說些什么。笑容硬了,看到一個人走出來,是她。她老了許多,像中年婦女,卻現(xiàn)不出丑陋。只愣了一下,她笑了,走過來招呼他們。那狹小臟亂的窩棚里躺著個光膀子的亂發(fā)漢子,發(fā)出鼾聲,小桌上還有些殘羹剩飯,桌腳有個白酒瓶。他向秋交代了一句,慌張地躲了出去,突然冷得發(fā)抖,心臟抽搐,忍不住想流淚。
小男孩兒機敏地來到外面和一條很臟的小狗玩耍,似乎監(jiān)視他不要偷東西。他想和小男孩兒笑一笑解釋什么,終于沒有開口,含著淚水,仍冷得發(fā)抖。一個大垃圾袋被人拋了過來,滿滿的。小狗叫了一聲沖了過去,小男孩兒興奮地笑了,忘了監(jiān)視他,沖了過去,在里面翻找有用的東西。他的淚水流下,耳中聽到秋和她的對話。秋禮貌而親切地將她逼的無利可圖。她退讓地完成了收購,隨秋出來,只望見了他匆匆遠去的背影。秋氣憤地追了上去。
晚上親熱,依然用安全套。秋睡熟了。他悄悄將三千元塞進可樂瓶里,下樓走到窩棚邊。本來想潛進去放在窗口,但小狗叫得厲害,他只有扔了進去,匆忙走了。
幾天后,秋離開了,留下一封信,說分手了。后來在公司,看見她和老板出雙入對。同事們不以為然。他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盡量避開。一次路過,發(fā)現(xiàn)窩棚不見了,有工人在清理圍起來建項目。
晚上回到家,見到了秋。秋準備了晚飯,說是悄悄出來的,明早就得回去。于是忍著心痛,相對無語地吃飯。吃完飯親熱,他要戴安全套,被秋阻止了。終于射在了里面,相擁而泣。
早上,不知秋何時離開,留下了她的存款。里面有兩萬塊錢,他們曾經商量過攢錢買房的,只是差得遠只好罷了。
秋和老板婚期確定,聽說是奉子結婚。他以公私分明來解釋自己想留在公司。但老板還是找個理由把他辭了。
忽然有一天,他好想媽媽,于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