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子三成

耿安娜

三成有六個兒子，兩個閨女，是村里計劃生育的老大難。

三嬸生育這八個兒女時，像羊拉屎一樣，一年一個，下得鍋滿缽滿。這可氣壞了村里的計生主任。計生主任是三成本家，查起族譜，論起輩份，是三成他叔。甭看計生主任沒品位級別，在莊戶人眼里大小也是個戴紗帽翅的，別人看見計生主任，都避其名諱稱其職位，張主任長張主任短地叫。惟獨三成喊他叔，一口一個叔叔 ，喊得比見爹都親。

張主任是三成家的?？?。因為計劃生育，張主任踏破了他家的門檻兒，隔三差五地就來這么一回。來的目的無非有三，一是向他宣傳國家計劃生育政策，說來說去，無非是要想富少生孩子多養(yǎng)豬。二是催繳計劃生育罰款?？畈焕U，房屋倒。張主任甚至連這樣的狠話都說了，說得口干舌燥，唾沫星子亂飛。三成卻不急不鬧，看著張主任嘿嘿直笑。他一棟爛瓦房，夏天破磚爛瓦，值不了幾個錢。推倒？推倒拉倒。只要有人，人丁興旺，還愁沒房屋？張主任前來的第三個原因，就是逼他上站做絕育手術(shù)。打碗問因，刨樹斷根。張主任知道，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他小子，說不定明年開春，他就又鼓搗出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崽子。 叔，俺聽說過有劁豬騸羊的，還沒有聽說過劁人騸人的。三成說，叔，你逼我結(jié)扎，按咱老輩子的說法，就是做斷子絕孫的事，折壽呢。

你這個王八蛋，八個孩子了，劁你騸你多少回都不屈！張主任向鄉(xiāng)里計生站打了保票，即使說破天也要把三成弄到計生站。所以，張主任的口氣很不客氣：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三成，你小子存心端叔叔的飯碗不是？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天底下還有王法公理呢。說著，吆喝來幾個村委人員，一哄而上，拖死狗似的把三成拖到了鄉(xiāng)計生站。三成見自己這回插翅難逃，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像是個癲癇病患者，一會兒罵張主任：你缺德不是人；一會又苦苦哀求：叔，求你饒過俺吧。你饒了俺，把俺當牛馬使喚，都行。搞得鄉(xiāng)里計生站的負責人一驚一乍，一愣一怔的，說：張春來，你這是胡鬧，拽來一個神經(jīng)病湊什么熱鬧！張春來就是我們村計生主任。

張主任捶胸頓足地保證說：他小子一點兒也不發(fā)神經(jīng)。哪個神經(jīng)病還能拉出一串孫男弟女？

你能擔保他不神經(jīng)，但你能擔保他手術(shù)期間不亂動彈么？

張主任保證不了，三成如獲大赦，哧溜一下跑了。跑回家后又拖兒帶女，蹭了主任家一頓飯一棒子面窩窩配咸菜。三成像是三天沒吃過飯，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吃著喝著還不老實，說：叔，這回你都看到了，不是我不做結(jié)扎，而是人家不給我做。

村里的其他人見三成不做，也都賴著不上站。

張主任就被鄉(xiāng)里以工作不力為由，革了職。多子多女戶見此，不禁喜笑顏開，說：村里沒了計生主任這個職務(wù)，更干凈，省得他一天到晚來鬧心。

說這話沒幾天，鄉(xiāng)里就又委派出一位計生主任。讓大伙兒大跌眼鏡的是，誰也沒想到新上任的計生主任會是三成。三成子女多，生活困難，吃了上頓沒下頓，禁不住計生主任每月八十塊錢的誘惑，便毛遂自薦到鄉(xiāng)里。鄉(xiāng)里看見是他，不由樂了，說：你也懂國家計劃生育政策？

不懂，可以學嘛。三成老老實實地說，誰也不是打娘胎里爬出來什么都會。

鄉(xiāng)里又說：你是村里的計生困難戶，不夠格……

三成急忙插嘴說：正因為我不夠格，你們才得用我。你想，連我都響應(yīng)國家政策了，誰還敢不響應(yīng)？

鄉(xiāng)里也正為村里的計生人選發(fā)愁，見三成說的在理，便一致點頭，讓他先試試吧，不行再換。

第二天，三成就美滋滋的自個兒跑到鄉(xiāng)衛(wèi)生站作了絕育手術(shù)。

三成做了結(jié)扎，就挨門挨戶做其他人的工作。第一次，自個兒去。不成，第二次便拖兒帶女去，乞求大伙兒可憐，給他子女一條活路，死皮賴臉，不達目的不罷休，非逼得你沒有脾氣不可。

這一招，村里多數(shù)人拍手叫好，說：三成笨人有笨法，絕了！

但惟獨他那個叔，原來的村計生主任破口大罵：我日你娘三成，老子打了半輩子大雁，算是叫你啄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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