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逗
她愛上了她同學(xué)方娟的哥哥方嬰,那年她十七歲。他在一家文學(xué)期刊做編輯,而她,是一名文學(xué)狂。她起了個筆名叫南妖,不倦地投稿給他,他不倦地退稿給她。退稿信上,是方嬰瀟灑的正楷,落款則是他們雜志社的全稱。
她認識他的字,方娟的信件和她共享。她們是鄰居,同考上離家千里的同一所大學(xué)。方嬰每次的信里都有一句是代問她的好,要她們彼此多關(guān)照。
她從小沒有哥哥叫,哥哥一詞對她很神圣,言情故事看多了,就把非血緣的哥哥一詞歸置到令人羞澀的行列里。方嬰,是她十七歲心中秘密的男主角。
為見他的字,她每次的投稿都是附足回寄的郵資,她的地址留的是校工馮姐的家址。這秘密,連方娟都不知道。
大三,方嬰來這座城市組稿,他在退稿信里告訴她,可以順便來看她。此時,她們已經(jīng)成了可以在投、退稿件的信里說幾句閑話的朋友。她把馮姐的電話告訴了他,要他到了告訴她。
十九歲,宿舍窗臺上那盆五葉梅盛開的那一天,她把自己精心打扮。敲開銀狐賓館903室的房門時,方嬰微微地笑,讓她意識到他早就知道,南妖就是她。
蹩腳的扮演,羞澀的是她的心。面對方嬰欣賞孩子表演般的目光,她把拳頭舉起來,對準(zhǔn)他的肩膀就是一通亂捶。捶過,是不容分說,扎進他懷里哇哇大哭的暢然。
方嬰一手抱緊她,一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打,他在她耳邊輕輕說,傻孩子。
生日那一天,她收到方嬰寄來的印刷包裝,打開,是帶著墨香的書,名為《那年花開》。著者葉小珊。
葉小珊是她的名字。
書里的文章,都是她曾投給他的稿。經(jīng)責(zé)編老秋矯正后的文字,每篇都如靈秀雋美的麗人。
他附信說,她的文字不適合他們的雜志,但是適合結(jié)集出書。她投他的稿子,他都退回了,但是每篇,他都做了備份。
她抱著書哇哇大哭,但方嬰在千里之外,背上沒有他輕輕地拍打,耳邊也沒有他輕輕耳語。
她一通狂吻,把老秋的名字吃進了心里。靈與犀的結(jié)合,她已經(jīng)跟他融化在了一起。那刻,她斷定的是,方嬰的筆名叫老秋。
大學(xué)畢業(yè),方娟和他男朋友留在了這里。她則執(zhí)意回到家鄉(xiāng)去她所愛的人在那里。她的老秋在那里。
鄰家在操辦喜事。方嬰里外張羅,臉上的喜色,讓人誤解新郎如同是他。
她知道方嬰還有個哥哥沒有結(jié)婚,這次的喜事肯定是他哥方圣那個在出版社做編審天天對誰都不屑一顧的人。
好不容易逮著方嬰自己,她無意地問,你哥要結(jié)婚了?
方嬰喜氣地說,是我。
她差點昏倒。
她氣急敗壞地大喊,這不可能!決不可能!??!
方嬰微微地笑著,他說,是真的。
面對事實,她無力挽留,也無力改變。方嬰娶回的,是他相戀了十年的人——她的中學(xué)語文教師。
面對她無力改變的事實,她只有逃避,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間里,關(guān)緊門窗,拉嚴(yán)窗簾,耳朵里塞著棉球。世界拋棄了她,她也要拋棄世界。
還有損毀。面對她無力得到的東西,她想到要去損毀。于是把窗簾高高掛起,把門窗大大打開,她把家里所有的《那年花開》都抱到一起,開始撕毀。一頁一頁撕,撕成條,撕成片,撕成落葉的花瓣,從窗口撒下去。
她在五樓的窗口往下眺望,花瓣雨美麗得嫣然她過去心懷愛戀時的夢影。
此時,方嬰正臂挽著他新婚的妻漫步在樓前草坪的小徑上。
她的淚滴追趕著花瓣雨,先它們無聲而墜地。
她整天所做的,就是繼續(xù)她的損毀。書越來越少,她的手指已經(jīng)碰紙巨痛,但是,這也不能比的上她的心痛。
忙碌中,鄰居那個天天對誰都不屑一顧的人來了。他是第一次來她家,手里拎著一個大包裝袋。他說,請你尊重我的勞動好嗎?
她驚詫,包裝袋里,是她從窗口撒下的花瓣雨。
方圣說,我是這本書的責(zé)編,每篇文章每段文字里都包含著我的心和血。
她驚呼,老秋不是方嬰?
方圣答,我是老秋。
眩暈,她跌坐在《那年花開》書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