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當代詩歌掘墓人”？

徐　來

“趙麗華口語詩事件”的發(fā)生基于詩在當代中國文化生活中的尷尬地位。首先，詩通常被認為是語言最前端的表達形式，同時也是最具藝術性的語言表達形式。相比其他傳統(tǒng)文學體裁，詩更容易因為結合新方式、新思維而產(chǎn)生具有超越性的新形態(tài)。同時，任何技藝發(fā)展到一定的高度，必然走向技術化和專業(yè)化。無論這種技藝最初源于人民大眾，到了這個時候都已與“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無關，而成為了一定圈子的內(nèi)部交際方式。其次，這一代網(wǎng)絡哄客的詩歌經(jīng)驗大都來自基礎教育?；A教育只能圍繞經(jīng)典審美展開訓練。因此，中國基礎教育中的詩歌依然停留在朦朧詩的階段。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討論“當代詩歌需不需要公眾”，還是“公眾需不需要當代詩歌”，都無必要。

所以，無論是進行寫作探索的趙麗華，還是惡搞梨花派的網(wǎng)友都沒錯。趙麗華有書寫和命名的自由。她甚至可以宣布，自己剛做的一碗炸醬面就是一首新詩——這種做法在當代藝術史上并非無前例可循。同樣，網(wǎng)友們也有自由表達，隨性點評的自由。惡搞更不是網(wǎng)友的錯。惡搞本來就是互聯(lián)網(wǎng)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正是由于惡搞的存在，網(wǎng)絡才真正具有了消解權威的能量。

韓寒在博客上的一堆牢騷，讓這一事件急轉直下。作為“文化拆白黨”的代表人物，他已不是第一次猛擊文化界的軟肋了。作為一名司機，他無須在文化的一畝三分地里討飯吃，犯不著為文化界的破事情諱，也不必為文化建設添磚加瓦。破壞成了韓寒對文化的最大貢獻。所以，宣告當代詩歌的死亡，是韓寒在“趙麗華口語詩事件”中的唯一工作。

遺憾的是，在這種外力入侵的危機之下，來自五湖四海的當代詩人抱成團，攏成堆，爭奪“當代詩歌掘墓人”頭銜的“詩的圣戰(zhàn)”開始了。

其實，參與“詩的圣戰(zhàn)”的詩人中也有一批詩歌界的“拆白黨”。他們的工作與韓寒的言辭并無實質(zhì)差別。他們所寫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敲下的每一記回車，都是挖向中國當代詩歌“社會主義墻腳”的沉重一鍬。這些瓜分“第三代以后詩歌”版圖的流派們，無論是下半身，還是廢話、口語，都只能從事顛覆傳統(tǒng)詩歌審美的工作，而無法建構新的詩歌審美系統(tǒng)。而另外一些在場外吆喝的詩人雖然擼胳膊挽袖子，炮制對話錄，做出了誓死捍衛(wèi)當代詩歌界存在意義的架勢。不過，遙想伊沙同學當年，正是因為要從肉體上消滅詩人，才在詩壇上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可以想見，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這些投身到論戰(zhàn)中的詩人們，大半都會操起“當代詩完蛋了”之類的口頭禪。更何況，趙麗華的體制內(nèi)身份也一向是為這些“詩江湖人”所不齒的——在如何認定“梨花體”詩歌地位的問題上，楊黎對流沙河的反駁也充分體現(xiàn)出這一態(tài)度。

“詩的圣戰(zhàn)”的組織者楊黎在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輾轉表達了自己的憤懣與委屈。在他看來，網(wǎng)絡本就應該是一個瓦解崇高和瓦解權威的地方，而趙麗華的這幾首“梨花派”詩，以及在這幾首詩背后，“第三代”以后當代詩歌中的相當部分作品，都是在從事瓦解崇高、瓦解權威的工作。這兩撥“瓦解”者本應該同氣聯(lián)枝，俱為一體，現(xiàn)在卻是兄弟鬩墻，起了內(nèi)訌。不過，楊黎似乎沒有注意到另一個相似的問題，他們與韓寒也當和氣生財，共同“拆白”，大家應該相互切磋，精進技藝才對，現(xiàn)在卻因為“當代詩歌掘墓人”的頭銜，打作一團。

用詩人們自己的話說，這是一場“捍衛(wèi)中國詩壇”的戰(zhàn)爭。言下之意是，中國當代詩歌再不濟，內(nèi)部爭吵再多，那也是窩里斗，是詩的王國的“內(nèi)政”，需要嚴加提防來自公眾的干涉?！霸姼枰阉馈?，這不過是一句在詩歌界被說爛了的讖語，可一旦從外人口中說出，就是對詩人的侵犯。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詩人們是何等珍視“當代詩歌掘墓人”的頭銜，面對這個巨大的詩壇，他們想做的，也只不過是將這頂桂冠，保留在詩人手中而已。

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其實人人都能作當代詩歌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