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則平 宋 瑋
《林黛玉進賈府》中賈母向黛玉介紹王熙鳳時說:“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里有名一個的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睅讉€稱呼便把王熙鳳的性格、作風、才干及在賈府的特殊地位揭示出來了,給讀者留下了鮮明而深刻的印象。這種對同一對象,從不同角度給以不同的稱呼的手法,就是“異稱”法。
一、“異稱”的功能
(一)借助異稱塑造形象。阿Q宣布投降革命黨后,趙太爺以巴結(jié)的口吻稱他“老Q”,且連呼兩聲,趙白眼也跟著叫他“阿Q哥”。一向不把阿Q放在眼里的趙太爺們,忽而都對阿Q“尊重”起來,深刻地表現(xiàn)出他們對革命緊張害怕的心理,鮮明地反映出他們見風使舵的丑惡嘴臉。魯迅先生在這里沒有借助情節(jié),只用幾個稱呼來反映人物的心理,足見手法之高明、異稱之重要。
(二)借助異稱表達好惡之情。提起杜甫,人們記得他字子美;提起秋瑾,人們自會想起“鑒湖女俠”。但是人們提到趙高、秦檜、袁世凱、汪精衛(wèi),恐怕就不知道他們的字號了,其實他們并非沒有字號,只是人們不去用,不想用。在老百姓的心中,忠奸賢愚、涇渭分明。
(三)借助異稱顯示人物關系。《故鄉(xiāng)》中“我”和潤土本是無忌的童年朋友,向以兄弟相稱。而幾十年后“我”返鄉(xiāng)時,潤土卻稱“我”為“老爺”,神情也分外嚴肅,顯示出等級之差帶來的由親變疏的現(xiàn)實?!兑幻妗分械摹拔摇笔挤Q魯迅為“先生”,熟悉之后稱之為“同志”、“朋友”、“師傅”,次第分明地表現(xiàn)出兩人關系由生疏到親近的發(fā)展過程。
二、“異稱”的文化背景
“異稱”,它既反映出文化內(nèi)涵的歷史性積淀,又跳動著時代的脈搏。古人有名、有字、有號,只就號而言,就有自號、他人封號、賜號、謚號等。古人稱呼人可以直稱姓名,可以稱字稱號,還可以稱其官職、籍貫等等。同是陶淵明,在不同場合、不同目的、不同的思想情感狀態(tài)下,就會有不同的稱謂:陶潛、陶淵明、陶令、陶彭澤、陶公、五柳先生、靖節(jié)先生等等。如果是其子女,又可稱呼為家嚴、家尊;如果陶淵明故世,則又要尊之為“先君”、“先考”了。那么,如此多的稱呼煩不煩?這實在是個問題,“異稱”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及發(fā)展原因值得探討。
首先,異稱現(xiàn)象源于等級森嚴的傳統(tǒng)思想。傳統(tǒng)文化從來就強調(diào)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男女有別、長幼有序。這種要求在稱呼上得到了鮮明的體現(xiàn)?;实壑荒芊Q為“圣上”、“陛下”、“萬歲”,黎民百姓則可指名道姓。文人雅士讀了幾卷詩書,自覺與眾不同,起出許多雅字、雅號,讓人稱用以示自己身份的高貴。人們在稱呼自己尊敬的人時就稱字、稱號,而在自稱時則直呼己名以示謙虛。
近些年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發(fā)展,異稱出現(xiàn)了新的發(fā)展情況。已經(jīng)死去了的稱呼,像“小姐”“先生”“女士”“太太”等迅速回潮,頗受人們的青睞;隨著新興行業(yè)的出現(xiàn),新的稱呼也應運而生,諸如“空姐”“巴嫂”“的哥”等已廣為接受,“大腕”“大款”也成了常見稱呼。這些鮮明地反映出新時期人們尊重文化、尊重知識、尊重勞動、尊重創(chuàng)造、尊重個性的思想意識,可以說是一種歷史的進步。
由此,我們認為異稱的出現(xiàn)和廣泛使用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反映歷史的內(nèi)涵,絕不是隨意指稱的散漫行為。而且異稱的存在,豐富了語言、方便了交際,強烈地跳動著時代的脈搏。
其次,異稱表現(xiàn)統(tǒng)治階級的主導思想和社會發(fā)展的主流思潮。歷代統(tǒng)治者都給那些有貢獻、有名望的人以封謚,以嘉其所為、樹立榜樣,集中反映了儒家用世思想。于是“忠”、“烈”、“威”、“文”、“肅”等詞被廣泛使用,人們在稱呼歐陽文忠公、史忠烈公、王忠肅公、范文正公等時,就表現(xiàn)出對這種封謚的認同、對傳統(tǒng)思想的接受和維護,表現(xiàn)出人們向往真、善、美的忠君報國思想和價值取向。
當然,封謚是統(tǒng)治階級裝飾門面、籠絡人心的手段。封建社會更多的是黑暗、腐敗,一些憂時傷世的士人懷抱救人濟世的志向卻不被重用,甚至慘遭迫害。于是他們?yōu)榱吮硎静慌c世同污的個性,常自號以示節(jié)。“青蓮居士”“白石道人”“醉翁”等無不表現(xiàn)出一種棄世思想、反叛精神和孤高傲世的脫俗氣節(jié)。大眾用這類稱呼來稱他們也是不滿現(xiàn)實、鼓勵抗爭的思想表現(xiàn)。
人們這種感情還表現(xiàn)在對自己喜愛的人進行的私謚上。像以“靖節(jié)”私謚陶淵明。據(jù)說解放前清華學子曾私謚聞一多為“文正”、朱自清為“文敏”,也算一時佳話。用稱謂表達情感傾向,時至今日仍然活躍。像稱呼郭沫若、茅盾、巴金這些文壇巨匠時,人們喜歡呼曰郭老、茅翁、巴公。
此外,還有一種異稱現(xiàn)象值得研究,就是“先生”、“同志”之類稱呼的錯位使用。人們對有名望、有影響的女性稱之為“先生”。比如稱冰心為先生,稱楊絳、宋慶齡為先生等等,這類稱呼法,看似給人肅然起敬之感,實際上是不規(guī)范的。
過去很長的時期,我們習慣于將黨員、人民群眾稱為“同志”,某人一旦不再被稱為“同志”,就表明此人已非我族類。“同志”這個稱呼成了階級陣營分野的標志,成了一個人政治立場的標簽。豐富多彩的異稱被高度簡化,包含豐富文化內(nèi)涵的稱謂語被嚴重異化,變成了政治斗爭的工具。例如毛澤東在《紀念白求恩》一文中不斷地變換稱呼,“白求恩”、“白求恩醫(yī)生”、“白求恩同志”,從不同方面給他定位,把這位原本非我族類的國際友人也納入了“同志”的范疇。在那個非常年代里,“先生”、“小姐”之類的稱呼被當作封、資、修掃進垃圾堆。毛澤東在《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稱司徒雷登大使為“先生”,充分表現(xiàn)了人民對他的憎恨和蔑視。但也有例外,比如我們用“先生”稱呼魯迅、孫中山,充滿了感情,體現(xiàn)著尊重與崇敬。這些現(xiàn)象深深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
綜上所述,異稱是一種歷史文化現(xiàn)象,鮮明地反映出歷史內(nèi)涵。異稱現(xiàn)象強烈地跳動著時代的脈搏,反映著人們的價值取向。豐富的異稱可以準確地反映微妙的人際關系和人們的感情好惡。異稱文化是一座富礦,在建設和諧社會的今天,我們應該恢復異稱的文化生態(tài),讓異稱為建設和諧的人際關系更好地服務。
(張則平 宋瑋,山東省郯城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