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利浦斯托克
西風獨自涼/編譯
1931年那年,我剛11歲,而奶奶卻已經(jīng)93歲了。那時候,正是經(jīng)濟大蕭條的時期。她和我們一起住在一棟只有冷水供應的五層樓的頂樓。雖然她的背已經(jīng)駝了,腰也已經(jīng)彎了,而且臉上全都是皺紋,嘴里也只剩下了一顆牙,但是,她的腦子里卻貯藏了一個流傳了千年的神奇魔法。對于像我這樣的小孩子來說,她簡直就像一位神仙一樣,天底下沒有她不知道也沒有她不會的事情。在她的房間里,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神奇的粉末和彩色的液體,而當她把這些粉末和液體混合在一起,并且讓我們每個人都喝下一口后,我們就不會再得病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學習英語。而當我忍不住問她為什么的時候,她聳聳肩用依地語答道:“當哥薩克人來的時候,英語一點用也沒有。他們還是會要我們的性命的?!?/p>
“可是,奶奶,這里是美國啊,這里沒有哥薩克人。”
聽我這么一說,她不禁抬起頭來,盯著我,片刻之后,才嘟囔著道:“哥薩克人無處不在?!?/p>
看著奶奶那古怪的樣子,我感到非常納悶,但又不便刨根究底,于是,就一直把這個疑問留在了心里。直到有一天,媽媽突然對我說道:“你知道嗎?你奶奶過去曾經(jīng)是一個遠近聞名的人物呢。”
“哦?是因為什么?媽媽?!?/p>
“她曾經(jīng)種過一種玫瑰,非常漂亮。它的花冠直徑有六英寸,花朵潔白無瑕,就像是牛奶表層的那一層凝脂一般。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玫瑰花太名貴的緣故吧,以至于連沙皇都派了兩個俄國人專門來到你奶奶的玫瑰園參觀呢。他們還頒給你奶奶一張證書,這是多么大的榮耀??!后來,教會集會的時候,拉比還親自讀給我們聽呢?!?/p>
“那張紙是不是像榮譽證書一樣的,媽媽?”
“是的,就是榮譽證書。但是,一個星期之后,哥薩克人來了,他們的鐵蹄不僅踏碎了我們的村莊,還屠殺我們的村民,你奶奶種的玫瑰花也全都被摧毀了。就從那之后,我們一家人就坐船來到了美國?!?/p>
聽完奶奶與玫瑰花的故事,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但是,在我們居住的那個地方,終年不見綠色,哪怕就是一棵小草的葉片都會被稱為植物的,而要找到一片玫瑰花叢,真是談何容易?。」烙嬑沂菬o能為力了,還是把這個艱巨的任務留給爸爸去處理吧。于是,我就請求爸爸為奶奶去尋找那種玫瑰花。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爸爸終于將一叢弱小的玫瑰花嫩苗遞到了奶奶手中。奶奶頓時像是見到了珍寶似的,俯在花盆上,細細地端詳起盆中的土壤來。她一邊看著,一邊欣慰地點著頭。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這盆玫瑰花放在了防火梯上,然后,她轉(zhuǎn)過身,親了親爸爸的雙頰,便再也忍不住,激動地哭了起來。
就在那年夏天,我終于明白沙皇為什么要派人來給她頒獎了。因為,我親眼目睹了她養(yǎng)育這盆玫瑰花的過程。她用完全不同于別人的方式精心澆灌著這叢玫瑰花的嫩苗,細心愛撫著這叢玫瑰花的枝枝葉葉,就連那一根根的荊刺也仿佛是她的好朋友。在她的精心護理下,這叢玫瑰花越來越茁壯越來越繁茂了。而當它終于結(jié)出一個花蕾的時候,奶奶對它的照料就更加精心了,就像是在照料她的孩子一樣。在那段日子里,每天晚上,奶奶都會坐在防火梯的旁邊,對著那叢玫瑰,用斯拉夫語、波蘭語、羅馬尼亞語以及其他幾種我不懂的語言溫柔地和花叢說話。七月初的一天,我們一家六口人一齊聚在防火梯的旁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那叢玫瑰,注視著那朵巨大的花蕾。當那朵花蕾終于綻開乳白色的花瓣的時候,我們?nèi)寂d奮極了。奶奶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情難自已。在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之后,她終于又種出了一叢完美的白玫瑰!
而就在那之后不久,爸爸又給我們帶來了一些好消息。他告訴我們說,我們?nèi)胰耍ㄎ?,我的兩個姐姐,奶奶,媽媽還有他自己都要一起搬到紐約市布魯克林區(qū)的一個名叫卡納茜的地方去住,那兒正好位于森林的邊緣,周圍到處都是肥沃的農(nóng)田,一望無垠,綿延不絕。
就這樣,我們在布魯克林的這片有點類似于愛荷華和堪薩斯州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家園。眺望著那一望無垠的綠色田園,看著那滿地的青色茄子、夏南瓜還有西紅柿,奶奶不禁忍不住哭了起來。93歲的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美國。
我們的房屋后面有一個院子,爸爸將它開墾成了一個花園。媽媽在里面種了些蜀葵和木本植物。但是花園的中間則是一大片玫瑰叢,那是奶奶的私人領地。那年夏天,奶奶共種植了六叢不同顏色的玫瑰,有紅色的,有粉紅色的,有桃紅色的,還有就是那種看起來像是牛奶表層的那一層凝脂一般的乳白色的。開花的時候,它們爭奇斗艷,絢爛奪目。但是,奶奶卻仍舊不滿意。
“我需要一匹馬,”一天,她突然說道,“不過我要的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馬,而是一匹特別的馬?!?/p>
“奶奶,要馬干什么?”我不解地問道。
“因為如果正是我要的那種馬的話,我可以用它的糞作為肥料來培育我的玫瑰花。也許,這次哥薩克人不會再來了?!?/p>
“奶奶,難道所有的馬兒的糞還不一樣嗎?”
“哦,你難道連這個都不懂嗎?糞肥的品種和質(zhì)量有好多種,我當然要最好的了。”
于是,從那以后,我和媽媽就開始留心尋找奶奶所說的那種馬的糞肥。我們經(jīng)常拿著一把小鏟子和幾個袋子,到牧場里去撿拾馬的糞肥。但是,令人沮喪的是,它們?nèi)紱]有通過奶奶的嚴格審查,均不符合她的標準。她就像是一位出色的品酒師一樣,把我們撿拾回來的馬糞研磨成粉,并且抓一些在手里,放在鼻子下面輕輕地細聞,然后,鄭重地宣布說我們所撿拾的肥料不好,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種。哦,可憐的奶奶,真不知道她到底要尋找的是一種什么樣的肥料。
不久后的一天,老天爺給我們送來了一個特大的驚喜。在我們家隔壁,一戶新鄰居搬來了。他們一家是乘坐著一輛由一匹高頭大馬拉著的四輪馬車來的,馬車的側(cè)面寫著“伯登牛奶公司”。這戶新鄰居是比爾和格雷斯·哈特一家,當他們把家具都搬進屋之后,奶奶和媽媽來到了他們家的門口。為了表示對新鄰居的歡迎,她們帶去了一個很大很大的花籃,里面裝了滿滿一籃的猶太人的食品,不僅有猶太節(jié)日三角糕,有果餡卷,甚至還有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期待著飽餐一頓的媽媽做的拿手菜。哈特一家來自愛爾蘭,他們那一口濃重的愛爾蘭口音在奶奶聽來,簡直就像是月球人的語言一般。盡管他們可以打手勢,但是,這也同樣困難重重,沒過多大一會兒,這位老送奶工比爾就被搞得哭笑不得了。然而,當奶奶越過他的身子向他身后看去,看到了他家的那匹名叫巴克的馬以及那輛仍舊停在路邊的伯登牛奶公司的四輪馬車的時候,奶奶頓時欣喜若狂。
“你們看那匹馬,”她興奮地說,“它有一個非常了不起的‘金屁股,它一打噴嚏,那‘金屁股里就會涌出‘鉆石!”
我頓時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望著奶奶不解地問道:“奶奶,您說的是真的嗎?它會拉鉆石?可這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小伙子,要知道,當年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匹馬,沙皇才會頒給我榮譽證書的?!?/p>
比爾看來和奶奶的志趣非常相投,一樣對花充滿了癡迷。自從搬來這兒之后,他從未曾忘記每天在我們家的門前放一包巴克的糞肥和兩夸脫的牛奶。如今,他們早已成為非常要好的老朋友了,平時見面的時候,他們會相互聳聳肩膀,扮扮鬼臉,有時候還在一起一邊品著各種各樣的飲料一邊悠閑地聊著天兒。在奶奶那充滿神秘的培育方法以及比爾的肥料的混合作用下,奶奶的那些玫瑰花兒長勢迅猛,一叢叢茁壯挺拔,枝繁葉茂,那一顆顆的花蕾竟然長得像拳頭一樣大。
正當奶奶的玫瑰花最需要巴克的時候,它卻得了嚴重的便秘,再也沒有“鉆石”從它的“金屁股”里傾瀉出來了。正是因為這種疾病,幾天之后,伯登牛奶公司送來了另一匹名叫尼克的馬來替換巴克。我認為尼克真的非常棒,但是,因為巴克的病,奶奶卻憔悴了許多。這還不算,還有一個更壞的消息呢。比爾告訴我們說,如果三天之內(nèi)巴克的病情還不好轉(zhuǎn)的話,它就會被喂給狗吃了。
“劊子手!劊子手!”聽到這個消息,奶奶氣憤地尖叫起來。從她那激動的樣子看來,她一定是認為又是那些哥薩克人在想辦法破壞她的新玫瑰了?!皦男∽觽?,這次絕對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第二天,比爾帶著我和奶奶來到了伯登牛奶公司的馬廄里,我們是來為巴克治病的。來到那兒之后,奶奶就立即從它的百寶箱里拿出一些李子脯、葡萄干以及其他一些材料,然后放在她的制藥工具里,開始配制起藥來。可是,我發(fā)現(xiàn)巴克吃了那藥之后,除了放了幾個屁之外,其他什么反應也沒有。不過,這已經(jīng)是大大地超出了奶奶的預期了。那天晚上,我們沒有離開馬廄,而是和巴克一起睡在谷倉里。而到了次日天快亮的時候,我們看到奶奶——那位年老的巫師開始念起了她那神秘的咒語。然后,她突然取出猶太教的六芒星,在巴克的面前來回舞動了三次,但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巴克甚至連一個屁也沒放。不過,她并不著急,而是在等待著時機。當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的時候,她決定采取更大的措施。
“小伙子,”她沖著我大聲喊道,“我們現(xiàn)在需要一大盆酸奶油。你聽明白了嗎?酸奶油!”
“奶奶,您要酸奶油干什么啊?”
“你別再問了,只管快快去搞一大盆來!”
于是,爸爸和比爾就連忙找來了一大盆的酸奶油,并且把它們倒進了巴克的飼料槽里。哦,那可不僅僅只是酸奶油啊,奶奶還在里面加進了一種品藍色的水。這時,巴克盯著它的飼料槽,聞著那酸酸的奶油味,早已是垂涎欲滴了。霎時間,只見它把頭埋進了飼料槽貪婪地舔?qū)⑵饋?。就在它“叭唧叭唧”地舔著的時候,突然,它打了一個非常非常響亮的噴嚏,差點兒將房頂都掀翻了,而其他的馬匹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驚慌失措,紛紛沖出了伯登牛奶公司的馬廄。
也許正是這一聲噴嚏的緣故,巴克的便秘終于治好了。只見從巴克的“金屁股”里,糞肥傾瀉而出。而正是因為巴克那含有豐富的酶和蛋白質(zhì)的糞肥,永遠地改變了卡納茜農(nóng)場。如今,一茶匙巴克的糞肥就相當于以前五十磅肥料才能產(chǎn)生的效果。沒多久,在我們家的后院里,奶奶和她配制的藍色酸奶油就在那些植物的身上產(chǎn)生了作用,培植出了一些新的品系。瞧,那羅馬甜瓜竟長得像籃球一樣大,而大麗花的花頭竟然也像你的腦袋一樣大,還有那玫瑰……哦,天啊!那是多么上好的玫瑰??!
為了表彰奶奶和比爾培植出的那種乳白色的玫瑰,卡納茜商會和布魯克林植物園將最高榮譽授予了他們,并且還為這一新品種起了一個拉丁文名字:“Buckitus Shemtinitus.”
當奶奶接過榮譽證書的時候,她彎下腰,附在我耳邊輕聲地說道:“小伙子,做好準備!今天晚上,那些哥薩克人又會沖著這些玫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