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調價：管制下的蛋

陳　曉　王　尋

在決定北京出租車價格調整的過程中，不是企業(yè)的真實成本在說話，不是消費者或出租車司機的意愿在說話，而是北京市出租車行業(yè)的發(fā)展史、政府的管制史在說話。

在過去的十幾年里，出租車公司，尤其是出租車司機，都為政府的行業(yè)管制政策付過賬?，F(xiàn)在，輪到坐車的人了

4月26日是北京市召開出租車調價聽證會的日子。聽證代表之一——國家地震局研究員沈夢培去了云南，留下了一張《出租車不能漲價》的發(fā)言報告。沈夢培是25名聽證代表里，唯一公開強烈反對漲價的代表。

這次出租車調價的聽證會是由北京市發(fā)改委籌辦的。在聽證代表的比例構成中，由北京市運輸管理局邀請的企業(yè)方代表有8位，而全市9萬多出租車司機的代表只有2位。據(jù)說其中一位早在春節(jié)期間聽證程序還沒展開之前，就在一個司機聯(lián)誼會上聲稱自己是司機代表。

每個聽證代表都在4月初接到了發(fā)改委或其委托單位的邀請電話。每個聽證代表手中都有一份發(fā)改委下屬運輸管理局制作的《關于調整本市出租汽車租價的申請》。

而截至記者4月25日發(fā)稿時，聽證會的結果幾乎沒有懸念了：包括接受記者釆訪的其他幾位聽證代表，雖然都在各自的社會角色上，表達了對漲價的憂慮和不情愿，但都認為，漲價是大勢所趨。

降份錢還是提價格?

強烈的反對聲在聽證會之外。

4月22日、23日兩天，出租車司機董欣和同伴對對調價方案的態(tài)度做了一個調查。他們在家樂福五道口，國貿、大慧寺、北京站調查了143名的哥，其中持反對態(tài)度的占總調查人數(shù)的96．61％，贊成調價的僅為0．84％?！熬S持現(xiàn)狀最好，如果非要變，降份錢也比提價好?！痹谟浾?天的隨機采訪中，這種說法代表了90％以上的的哥觀點。

1992年，當北京出租車業(yè)剛開始興起的時候，出租車司機還是個令人羨慕的行當。一位首創(chuàng)的出租司機還記得自己當時從部隊轉業(yè)進入這個行當時，工作服都是毛料中山裝，那是給出國人員訂制服裝的用料，談戀愛的對象，都是機關里的公務員或老師。

如今出租車司機的形象，卻是兩鬢蒼蒼十指黑的“駱駝樣子”。一年365天沒有工休日，每天12小時甚至更多的高強度勞動。

份錢是讓他們生活艱難的主要重負。記者在釆訪中得到一份《北京市出租汽車行業(yè)勞動標準研究及測算結果》。這份由北京市出租車運輸管理局委托制作的調查報告顯示，在現(xiàn)行的出租汽車運營體制下，要切實保障出租汽車駕駛員的合法勞動權益，出租汽車的份錢的理論上應不超過2533．1元。目前，刨去必須支付的司機基本工資等費用，北京市出租汽車主導車型的份錢實際是4430元，而現(xiàn)在，政府規(guī)定的份錢上限為5175元。出租車的份錢需要降低42．82％，出租車司機才可能回歸一個比較人性的工作環(huán)境。

報告還顯示，為完成份錢，出租車司機需要每月工作157個小時，這已經非常接近國家規(guī)定的每月167．36小時的滿額法定工作時間。所以，出租車司機要再想養(yǎng)家糊口，只能依靠超時工作。

而現(xiàn)在這一輪調價政策卻沒有涉及份錢的調整。

自93#汽油價格一路走高以來，出租車公司每月付給司機油補520元，加上政府財政的補貼，出租車司機每月可以多出670元實實在在的收入。而現(xiàn)在，北京發(fā)改委公布的調價方案將司機們的補貼變成了有極高風險的收入預期：將1.60元／公里車型租價標準調整為2. 00元／公里，空駛加價、夜間加價和低速行駛加價等其他收費辦法不變。同時取消燃油補助。

調價方案里對駕駛員的影響分析寫道：調價后，駕駛員月增收588元。但前提是“按目前IC卡統(tǒng)計的平均每車每月行駛里程6757公里，油耗每百公里9．9升，油價每升4．65元，其他支出及運營狀況不發(fā)生較大變化的條件計算，扣除撤出燃油補助的因素?！?/p>

一旦以上的假設條件不能實現(xiàn)，司機的增收就將成為一紙空文。

目前，出租車空駛率過高已經成為出租車司機的一塊心病。記者采訪中，大部分出租車司機認為目前每天的空駛率已經達到1／3，而價格上漲極可能造成客源流失。實際上，政府和出租車公司在這次調價方案中全身而退，而出租車司機卻要承受價格上漲后客源減少的風險。

出租車公司不贏利?

為什么不降份錢?在民間沸沸揚揚的討論中，這個問題已經從疑問變成了拷問。

在發(fā)改委提供的申請資料中，有一份由北京信達會計師事務所簽名審計的報表。5個抽樣的出租車公司的財務數(shù)據(jù)表明，出租車公司平均稅后利潤僅為8．76％，每輛車僅賺456.84元。企業(yè)因油價上漲向駕駛員增發(fā)燃油補助以及車輛更新等原因，預計2005年的稅后利潤率僅為3．61％——這成為這次調價方案讓出租車公司全身而退的理由。

這份北京發(fā)改委提供的聽證資料，讓外界第一次看到了出租車公司的成本數(shù)據(jù)。而天則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郭玉閃通過自己的測算，認為數(shù)據(jù)里有大量水分。比如，報表顯示，2004年出租車公司的單車管理費用平均是789元，其中又有一部分是兼并重組費用，攤到2004年，這筆費用是450元左右。銀建企業(yè)2003～2005年度6月的損益表顯示，企業(yè)的利潤率為7．70％，但剔除兼并重組費用后的利潤率則為23．69％。

從1993年3月開始，由于政府對出租車市場實行數(shù)量管制，出租車管理局停止批準新公司。1994年4月出租車管理局發(fā)出正式文件繼續(xù)貫徹不批準方針。從此，行業(yè)進入壁壘高高筑起，兼并其他公司成為獲得“經營指標”的唯一途徑。并且政府在2000年的時候，也大力鼓勵出租車業(yè)內大企業(yè)兼并小企業(yè)。

“兼并重組費用是由數(shù)量管制政策造成的，2000年要求北京市大企業(yè)吞并小企業(yè)的時，把小企業(yè)的經營權拿過來的時，所花費的錢是非常驚人的。銀建公司差不多花到5億左右，這個錢攤到每個單車里，占了管理費用的一半以上?！惫耖W說。

郭玉閃在對財報數(shù)據(jù)的測算后估計，各出租車公司呈報的單車成本里，有2500元的水分。

在租價管制的情況下，壟斷者經常利用直接成本上漲，要求增加市場價格。這通常表示為財報里隱藏各種難以說清的營運成本。另一位研究者中國政法大學教師王軍認為：“出租車公司用財務報表證明它們的成本上升了?？蓪嶋H上，它的成本是不可證的，因為它是一個壟斷行業(yè)。舉例來說，在壟斷行業(yè)中，我可以通過做大我的人力成本，管理成本，來表現(xiàn)我成本的增加。明明是1個人能夠完成的工作，它一定要請10個人來做，它就說：‘我就是需要。你能怎么辦?”

管制下的沉沒成本

政府為什么會認可這些明顯具有壟斷色彩的企業(yè)出示的成本呢?北京出租汽車業(yè)從誕生以來就一直處于政府管制之

下?；蛘呤菫榱顺鲎廛嚇I(yè)的規(guī)范，或者是為了城市的現(xiàn)代化目標，政府對出租車行業(yè)實行準入、價格．合同等全方位管制。在這個過程中，出租車公司也曾為管制政策付出了成本。當初的“忍辱負重”，如今成為這些企業(yè)占據(jù)壟斷地位的資本。

以1998年底北京更換出租車為例。當時，北京市要求出租車更換所有面的。政府政策還規(guī)定，對報廢車輛過程中造成的損失，由企業(yè)和司機按2／3和1／3的標準來承擔。當時面的是北京市出租車的主要車型，據(jù)當?shù)乇狈匠鲎廛嚬镜囊晃唤浝砘貞洠狈匠鲎廛嚬緭碛?00多輛面的，加上購車的費用，每更新一輛需要花十幾萬元，起碼得需要上億資金。

“當時政府的報廢原因是為了北京的環(huán)保，可對出租汽車行業(yè)來說，可謂損失巨大?！边@位經理這樣回憶。當年12月中旬下發(fā)的文件，12月31日前必須完成。出租車公司的態(tài)度非常明確，無條件接受，以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效率完成淘汰面的的工作。

在一份呈交給當時的北京市副市長汪光燾的材料中，這件事還有細述。

在這次消滅面的過程中，北方出租公司因收回報廢車及正常更新延誤，造成幾百萬元的損失。而且，在這年的車型更換中，政府要求實在殘破的車輛，只能更新為中華子彈頭車。當時這種車型由于質量原因，且價格偏高，北方出租汽車公司的司機不愿意開，造成公司116輛面的停運，120多名司機待崗一年多，這一項，直接損失又達700多萬元。

政府自1993年開始凍結出租車規(guī)模的數(shù)量管制，使每輛單車經營指標的價值已升值為10萬元以上，這使得擁有經營指標的出租車公司在與司機的博弈中，越來越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而這些出租車公司為一個政府現(xiàn)代化目標做出的犧牲，也使得它們有了跟政府叫板的資本。這些，都使得引入新的競爭，求得出租車企業(yè)真實成本的設想成為鏡花水月?！爱斶@些企業(yè)付出的成本沒有收回的時候，是不可能讓它們退出市場的?！惫耖W說。

然而，在衡量應該降份錢還是提租價以應對油價上漲時，公眾可以參考的只有這一個成本——在發(fā)改委申請資料里的企業(yè)成本。這里的利潤率，單車利潤僅僅400塊。

“如果承包費標準根本無法保證企業(yè)合理的成本支出，也不能保證適度的利潤率水平，那么要想?yún)f(xié)調勞動者和企業(yè)雙方的利益關系，就只有采取別的措施，如，調整出租車服務價格。”這是2005年底，一份關于北京市出租車行業(yè)勞動標準研究報告里的結論。

發(fā)改委的調價申請書的附表中，還列出了京城不同收入群體乘坐出租車的比率。月收入6000元以上的白領，占整個出租車乘坐人數(shù)的一半以上。其中月收入6000～7000的人群，每個月打車次數(shù)高達22次，打車次數(shù)也是所有社會群體中最高的。這些人將成為這次出租車調價的主要承擔者。

1998年，在為取消“面的”做的一系列鋪陳工作里，北京出租車價格有過一次調整：原價1.60元／公里和1.40元／公里的改為1．20元／公里；原價1．80元／公里和2．00元／公里的(桑塔納2000除外)改為1．60元／公里；這是近十年來唯一的一次租價調整。十年中，出租車公司，尤其是出租車司機，都為政府的管制政策付過賬?，F(xiàn)在，輪到消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