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陽等
“小胖子”——爺娘們這樣昵稱自己家中那胖乎乎的小囡,恐怕啥人也不會覺得是在罵人。然而,在太平洋對岸的那個地方,倘若大人這樣叫孩子,便被視為侮辱人格,即使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也不行,定要受到來自法規(guī)的質(zhì)訓。人說,這就是東西方“子女觀念”的碰撞,眾說紛紜。
碰撞是不可避免的。上海市閘北一中學的初一年級老師讓學生答一道測試題:“你下輩子想做哪國人?”結(jié)果,全班百分之六十的學生寫“下輩子想做外國人”——父母不能訓我,功課不會這么多,想玩就玩……夢想的學生這般道明“轉(zhuǎn)胎”原因。對于這個出乎意料的測試結(jié)果,老師驚詫的不是童言無忌,而是媒體的宣傳真厲害:發(fā)生在美國的現(xiàn)代版《刮痧》,一對中國夫婦因“教育孩子”方式不合當?shù)胤啥艿阶肪?。這本來是一件算不了什么的稀奇事,卻被我們的報紙網(wǎng)絡(luò)炒啊炒,影響得小孩子們想入非非——下輩子想做外國人。
能全怪媒體嗎?不盡然?!百I眼鏡買下火口——一人一個眼法”。在教育下一代這事上,碰撞總是難免的,碰撞來了,我們?nèi)绾蚊鎸Γ魅俗杂懈魅说恼J識和做法。都說外國的學生課業(yè)沒有中國的那么重——“快樂讀書”。于是,我們也減負,怎么減?開學沒幾天,遇到舊時的高中老師,聞知近日的他正在為一樁減負事犯愁。說是今年秋季高一年級的數(shù)學教材內(nèi)容減少了,卻讓學生讀不懂,老師教不了。數(shù)學之公式要一步步推理,定律之間前后相互連接才能得出另一結(jié)論。而如今為了減負,有關(guān)部門干脆就去掉幾個步驟了事,書本是薄了,分量是輕了。這好比一個人要減肥,拿掉一個肺,割了屁股上的一塊肉,行嗎?碰撞來了,“正當苦痛,卻說不出苦痛來”,魯迅先生在他的《“碰壁”之后》一文中如此道來,也有人“感到苦痛了,但沒有悟出它的原因來”,老先生的話也許是對今日某些人的畫像。
美國總統(tǒng)布什前些日子簽署了已經(jīng)由國會批準的《凈化廣播電視內(nèi)容執(zhí)行法案》。根據(jù)這一法律,所有公共廣播電臺和電視臺任何時間都不能播出淫穢節(jié)目,特別是早六時至晚十時青少年觀眾活動頻繁的時段,更不得播出“不健康的節(jié)目”。凡在廣播電視中講淫穢語言或有失體統(tǒng)地暴露身體,每次最高可被聯(lián)邦通訊委員會罰款三十二萬五千美元,而此前這一數(shù)額只有三萬兩千五百美元。這個消息,對我們無疑又是一個碰撞。所謂的“不健康節(jié)目”,在我們的眼前也不算少了,大人小孩一齊看,司空見慣。而對于來自地球那邊的“嚴禁”之碰撞,一些人有嘆息,有想像,有靈魂的苦痛,還有什么?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獨自在馬路上行走,警察會主動“介入”,非得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可。一旦發(fā)現(xiàn)是與父母有關(guān)的“離家出走”,父母就會被推上法庭,可能會“剝奪撫養(yǎng)權(quán)”。這是那外國的規(guī)矩,對我們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不過換個角度想一想,如果我們這兒有一個三歲的小孩單獨在馬路上,是否會有人去“多管閑事”?
碰撞不可怕。怕的是碰撞之后,或是盲目懷疑,不敢接觸;或是全盤否定,一概排斥;或是全面肯定,一律照搬,甚或使人做來世投洋胎之夢,怕有“老虎餓了逮耗子吃——饑不擇食”之無奈了。
【原載2006年9月26日《新民晚報·夜光杯》】
我們都是皇帝的后代?梅桑榆
在中國,以續(xù)家譜為由,爭做歷史名人權(quán)貴的后代,以光耀門楣者,可謂前仆后繼,代不乏人。而在歌頌皇帝的書籍和影視劇鋪天蓋地,皇帝、皇權(quán)又為越來越多的人所崇拜的今天,爭做皇帝的后代,自然成了一種無上的榮耀。
我家鄉(xiāng)六百年前出了一個大家伙——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先生,于是聲稱自己是老朱后代的人,就像名寺里的香客,走了一幫,又來一群。這些以做老朱后代為榮的人,不但本地多多,而且時有外地客,以老朱第×代孫的身份出現(xiàn),裝模作樣,一臉虔誠地到老朱他娘墳上燒香跪拜,引得騙子也趁機前來一顯身手。有個姓朱的家伙,自稱是老朱第N代孫,宣稱要投資一億人民幣,大修他的祖先朱元肆老娘的陵墓。結(jié)果騙得縣里的頭頭腦腦心花怒放,全都陪他前往皇陵焚香祭祖,至于他們是否跟著朱某在那大土堆前跪下尊腿,大叩尊頭,我不得而知。不料這位老朱的后代在咱家鄉(xiāng)大吃大喝,享受了一番做天神的滋味之后,竟一去不返,而那修陵的一億經(jīng)費,也成畫餅。
如果僅是姓朱的人硬要做朱元璋的后代,不論是真是假,還有那么一點由頭,中國同姓的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嘛!但那些姓周吳鄭王、姓馮陳褚衛(wèi)的人也硬要說自己是老朱的后代,就不但胡扯,而且肉麻。奇怪的是,這些不姓朱卻硬是厚著臉皮說自己是老朱后代的人,沒一個小百姓,竟全是官場中人。桑榆先生起初不解,后來才恍然大悟,皇帝,其權(quán)力之大,堪稱登峰造極,朱元璋從乞丐干到皇帝,自然成了那些權(quán)欲塞腦、做夢都想往上爬的人心中的精神偶像。這些追皇族,不但私下里自詡是老朱的后代,在赴宴開會等正式場合也不忘宣傳,經(jīng)常把“我們都是朱元璋的后代”一語掛在嘴上,似乎已經(jīng)忘了自己究竟姓啥。
我近讀某報,見某作家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我喜歡西安話,執(zhí)拗、直接又婉曲。我跟朋友說,這些秦始皇的后裔們的話真好聽。”該先生自作主張,讓說西安話的人都改姓贏,把中國歷史上的頭號暴君說成他們的祖先,不知數(shù)百萬西安人看了此文,會作何感想?可見,把千百萬異姓者都說成是某皇帝后代的怪現(xiàn)象,并非我家鄉(xiāng)所獨有。我不知其他出過皇帝的地方,比如江蘇沛縣是否有一些不姓劉的人爭做漢高祖劉邦的后代?甘肅秦安是否有一些不姓李的人爭做唐高祖李淵的后代?
嗚呼,即使在江山隨皇帝之姓、為皇家所有的古代,國人也只是統(tǒng)稱“臣子”、“臣民”或“子民”,除皇族之外,未有自稱是皇帝后代者,因為冒充皇族血統(tǒng)是欺君大罪,肩上的腦袋就要搬家。社會發(fā)展到今天,一些人居然不惜辱沒自己的祖先,把皇帝認作老祖宗,可見幾千年的皇權(quán)崇拜,至今仍深入一些人的骨髓也!這種硬與皇帝套近乎、自充其后代并以此為榮的心理,實在是幾千年君主專制社會形成的人身依附心理的延續(xù)。
【原載2006年10月20日《中國社會報·社會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