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嶼
父親站在皚皚的雪地上,那時候,母親站在遠處。父親看不見母親,但他能感到母親那殷切的眼神。
父親年青時是一個出色的獵手,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父親和槍相依為命;在那隱晦的歲月里,父親和槍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過去的一二十年間,父親和槍形影不離,他們的友誼一直持續(xù)到父親暮年,暮年的父親依然珍藏著那桿槍。冬日的午后,父親抱著那桿槍在慘淡的陽光下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灰塵。那時候便有塵埃在空中紛紛揚揚。父親的目光長久地盯在那些塵埃上,他干瘦如柴的手指在光滑錚亮的槍桿上來回摩挲,像撫摸他心愛的女人。
現(xiàn)在,父親望著陰沉沉的天空。連日來幾場大雪讓所有的野獸都絕跡了,父親原指望等雪晴了再進山,可是,他實在等不及了。已經(jīng)兩天了,父親一無所獲,他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這時候,雪晴了。
父親是在雪晴之后發(fā)現(xiàn)野羊的蹤跡的,那時侯。父親剛翻過一座山,快到山頂時,他滑倒了。父親是在站起來之后看到雪地上的蹄跡的,那蹄跡時隱時現(xiàn).但父親還是一眼就判斷出它是一只野羊。他朝蹄跡延伸的地方出神地望了一會,拍掉身上的雪,跟了上去。
父親沒費多大勁就放倒了野羊,他看著野羊掙扎著倒下去,殷紅的血慢慢地滲入雪地,他握槍的手禁不住一陣顫抖。
女人是在這時候闖入父親的視野的,她顯然是聽到了槍聲才朝這邊跑過來的。起先,父親沒發(fā)現(xiàn),他正全神貫注地收拾野羊的尸體,野羊臨死前那驚恐的眼睛在父親眼前晃晃悠悠,令他不寒而栗,父親在一剎那忘記了自己是獵人。
父親是被女人摔倒時的響動驚醒的,父親回過神就看見一只狼正朝一團紅色撲去。這時,父親的槍響了。
父親看見那只狼的影子往前一撲,又朝一邊晃了一下,雪地上留下了幾點殷紅。然后,那紅色站了起來,父親的眼前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
女人盯著父親看了一會,父親沒動。女人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終于又閉上了,父親沒動。女人最后走過去拖那只野羊,這次,父親主動將野羊扛在了肩上。女人又看了父親一眼,朝前走去,父親跟在后面。女人的褲腿在奔跑時被樹枝掛爛了,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直晃父親的眼。
天黑的時候,父親和女人站在一個山洞口,父親回頭看了一眼女人就鉆了進去,女人猶豫了一下也跟著鉆了進去。
山洞是父親打獵時發(fā)現(xiàn)的,他將這里做為臨時的家。山洞不大,但很舒適,父親在貼近石壁的地方支了一張床。剛開始,父親只在打獵時偶爾來此,后來遇到抓條子,父親也會來躲上幾天
父親在山洞中間生了一堆火,女人在父親身邊坐下來,看著父親熟練地將野羊支解,然后,放在火上烘烤。女人的臉被跳躍的火光映得通紅,父親的心里猛地一顫,有那么一會兒,父親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女人。后來,女人的目光走在跳躍的火光上,看見了白天的自己。
女人是從土匪那兒逃出來的,她糊里糊涂就撞入了這片森林。她只顧狂奔,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尾隨在身后的狼。這年月,連人都吃不飽,更別說狼了。那只狼看似無精打采,但兩眼放射的綠光足以使任何看到它的動物膽怯,長期的饑餓使它追逐獵物的警覺明顯提高。女人后來還是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狼,但已經(jīng)晚了,狼忽然朝她撲來。她在摔倒的剎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然后,她聽到了槍聲。
女人是在男人的一再推讓下躺到那張床上的。她實在太累了,所以,她一躺下就睡著了。不只什么時候。女人做了一個夢,她驚叫了一聲醒來了。那時侯,火已經(jīng)滅了,父親的身影陷在黑暗里,女人只看見漆黑的一團,女人的眼里溢滿了淚水、
女人再次醒來時天已亮了,女人聽見父親說,我出去打兩只山雞給你補補身體,你別亂走,父親沒等女人回應就出了山洞。女人看著洞外又飄起了雪花,她差一點就又流出眼淚,女人最終沒有流淚,她忍住了??墒?,在父親出門時,她還是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只一眼,父親那偉岸的身影便長久地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父親真正走進女人的生命是在另外一個夜晚。聰明的父親之所以沒有選擇在這之前的某個夜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給那女人留下好印象或者說是在等她放松警惕,強扭的瓜不甜,父親深曉這個道理??墒呛髞?,父親還是不知不覺犯了錯誤,女人對此一直耿耿于懷。父親應該等時機再成熟些,可是,父親等不及了,父親最終邁出了那一步。事后,父親也曾感到內(nèi)疚,同時,父親又是那種很會原諒自己的人,因此,父親很快就將這件事忘了。
在父親的計劃里,他本沒打算對女人動粗,對女人動粗,這不是父親的本色,可事情后來的發(fā)展實在讓他有點始料未及,有點失他身份。那天晚上就這么來了,當父親從火堆旁邊站起來走向女人時,女人本能地預感到某種危險的來臨,女人的臉上重現(xiàn)了遇到那只狼時的表情。女人想尖叫,可怎么也叫不出來,女人知道,即使叫出來,在這荒山野林也沒有人聽見。女人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朝她走來,一直走到她身上。
也許是女人的反應提醒了父親,這讓他做起事來更有信心,更義無反顧,父親已經(jīng)等不及了。父親沒有再猶豫,他已不需要猶豫,他猛地朝女人撲過去,將女人重重地壓在了身下。他擠著女人。像是要把她擠進自己的身體。女人先是抗拒了一番,她的兩只手在父親的臉上、眼上粗暴地挺進。父親也在挺進,父親甚至已感到了女人的濕潤,她的身子跟著顫了一下。女人的手還在努力.她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刺入父親的肌膚,父親已經(jīng)忘記了疼痛。女人手上的力量后來慢慢減弱,到最后軟軟地垂了下去,那光潔的手臂像一條戰(zhàn)敗的旗幟,在父親的回憶里飄揚了多年。父親的腦海里反復出現(xiàn)前進、前進……父親就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嗷嗷叫著感受著高潮的到來,父親怎么也沒有想到,他一生中惟一一次輝煌的儀式就這樣美妙地來-臨了。多年以后,我回憶起父親,依然為他關鍵時刻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而歡欣鼓舞,正是這關鍵一刻,挽救了父親。使父親荒蕪的生命在這之后的許多年中變得郁郁蔥蔥。
天晴的時候,父親和女人一起走出了那片森林。父親走在前面,像一個凱旋的將軍,女人遠遠地跟在后面,神情木然。
女人后來成了我的母親。
兵荒馬亂的年代已經(jīng)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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