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的當代思考

一

“天人合一”的命題是宋代理學家張載第一次明確提出來的：“儒者則因明致誠，因誠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學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遺人?！保ā兑渍f·系辭下》）《張子正蒙》鮮明而深刻地表現(xiàn)了張載“天人合一”的思想。與之同時的儒學大師二程亦認為“人與天地一物也”。關于“天人合一”思想的淵源，很多學者都認為“天人合一”的思想是儒家的傳統(tǒng)，源于思孟學派。的確，“天人合一”是儒家思想中的一根主線，貫穿始終。由《中庸》可見子思“天人合一”思想之端倪：“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泵献永^承了子思的衣缽，創(chuàng)立了性天相通說。到了漢代，董仲舒的“天人之際，合而為一”，“以類合之，天人一也”，初步總結了儒家“天人合一”思想。到了宋代的理學，“天人合一”思想才明晰并成熟起來。

其實，“天人合一”不僅是儒學的傳統(tǒng)，也是整個中國古代文化的傳統(tǒng)，《周易》中已有萌芽，道家、墨家和雜家等更是從不同側面闡釋了“天人合一”的思想。甚至可以說，在道家的思想中，人與天的關系更加清晰?！兜赖陆洝吩唬骸叭朔ǖ兀胤ㄌ?，天法道，道法自然。”《莊子·齊物論》亦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蹦敲础疤烊撕弦弧钡膬群降资鞘裁茨?？張岱年認為：“‘天人合一主要包括兩層意義：其一，人是天地生成的，人的生活服從自然界普遍規(guī)律；其二，自然界的普遍規(guī)律和人類道德的最高原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1]其實，總括起來是一個意思——人和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吨腥A思想大辭典》進行了明確的表述：“主張‘天人合一，強調天與人的和諧一致是中國古代哲學的主要基調?！敝袊糯軐W家們在對人與自然的區(qū)別這一問題上模糊而籠統(tǒng)，其目光專注于人和自然的統(tǒng)一上：一方面，自然是人生成的基礎，亦是人發(fā)展的基礎；另一方面，人從自然中分離出來，又不能脫離自然界。因此，人與自然關系的核心是“和”，只有和，才能共生。既然是“和”，人就要尊敬天，天也要體察民情民意，人與自然應該是朋友，彼此平等和尊敬。世有“天道”與“人道”，“人道”必須符合“天道”。張載認為，實現(xiàn)人格、品德完善的途徑抑或最高境界是“誠明合能”?！罢\”是“天”在“人”中之德，“明”是對于理想以及一己之“德”、“能”的覺悟。換句話說，“誠明合能”的基礎是“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還是一個美學范疇，它揭示了美的最高境界——和諧。崇高是美，優(yōu)美亦是美，和諧是優(yōu)美的最高表現(xiàn)形式，和諧體現(xiàn)了萬物的本質。人與自然的和諧一致，既給人類的精神與品質的生成提供了機會，也給自然的完善與圓融以及生生不息提供了契機。這是一種外在美，更是一種內在美，是外在美與內在美的完美統(tǒng)一。“誠明合能”、“天人合一”、共生共榮、生生不息，這種美的境界體現(xiàn)了人類對美的不懈追求，“天人合一”也成為中國人審美境界的最高追求。

二

中國人之所以把“天人合一”的境界作為最高的審美追求，也是有深刻原因的。

首先，這與中國是一個傳統(tǒng)的農業(yè)社會有關。第一，農業(yè)社會所采用的主要是農業(yè)勞動力與土地這種自然力相結合的生產方式。農業(yè)生產周期長，與工業(yè)相比，更明顯地受到自然規(guī)律的制約。人對自然的順應是維持生產活動的前提，人們必須特別注意自然的因素，從某種意義上講是靠天吃飯的，因而對天有一種深厚的感情。我們的祖先在土地上耕耘，直接與大自然接觸，為大自然的靜謐、深沉所熏陶，感受到大自然的生命力，充滿了對大自然的恩賜感激之情，與大自然相親相近。第二，中國是農業(yè)社會，社會關系比較單純，很少橫向聯(lián)系，不像西方國家商品經濟發(fā)達，社會關系復雜，因而人們不大喜歡劇烈的沖突和變化，從心理上希望過著和諧寧靜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方式與心理方式養(yǎng)成了他們順應自然，追求不求人為的和諧，把“天人合一”作為最高審美境界的審美情趣追求。宗白華曾說：“中國人由農業(yè)進于文化，對于大自然是‘不隔的，是父子親和的關系，沒有奴役自然的態(tài)度。中國人對他的用具(石器銅器)，不只是用來控制自然，以圖生存，他更希望能在每件用品里面，表現(xiàn)出對自然的敬愛，把大自然里啟示著的和諧秩序，它內部的音樂、詩，表現(xiàn)在具體而微的器皿中，一個鼎要能表象天地人?！盵2]P415因此，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種富有詩意的異質同構的關系。

其次，這也與我國古代人的信仰相關。我國古代文人大多信奉儒家思想，儒家主張“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儒生在年輕時多采取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希望“學而優(yōu)則仕”，“治國平天下”。他們在得志時就施展抱負，建功立業(yè)；但是有時失意，便會遁世退隱，放情于山水世界，與大自然融在一起。有些文人信奉老莊思想。老莊主張?zhí)耢o淡泊，修身養(yǎng)性，順乎自然，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還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很多文人墨客在年輕得意時多信奉儒家思想，而年老、失意時往往轉向老莊和佛教?？梢姛o論是儒家，道家還是佛家都把和諧作為最高的審美理想，所以形成了對“天人合一”審美境界的追求。

三

錢穆曾認為“天人合一”觀“是中國文化對人類的最大貢獻”,“是整個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歸宿處”[3]。的確，“天人合一”在當今仍能給人們很多啟示，對它進行重新審視，也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們認為，在建設和諧社會的今天，“天人合一” 至少能給我們以下兩點的思考：

第一，“天人合一”話語中的環(huán)境意識?！疤烊撕弦弧笨梢哉f是一種理想的生存狀態(tài)，然而，自從人類進入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以來，伴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和物欲的膨脹，造成了對自然界的掠奪性的開發(fā)，嚴重破壞了自然生態(tài)平衡，人類面臨著生存危機。面對當代的環(huán)境危機，人類應該具有自己的良知和道德，因為這關系到人類整體的存在和發(fā)展。強調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重要性，并不是要忽視或者抹殺人類的利益，恰恰相反，這是為了人類最大的利益。當代環(huán)境危機從根本上說是人類實踐能力增強的表現(xiàn)，但是局部的、個別的利益妨礙了整體的、公眾的利益，也就是說個體或群體利益的獲得是以損害人類整體利益為代價的。遺憾的是，個體能力的增強不僅沒有成為人類發(fā)展的催化劑，而是成為威脅人類生存的定時炸彈。我們今天反思人類面臨的環(huán)境危機，也是從人類的角度進行的反思，其目的不是要把人降低到自然物質的存在，而是要發(fā)揮人在這個世界中的獨特地位和作用。今天要使每個公民認識到，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是每個人不容推卸的責任，同時從各方面加強人類解決環(huán)境問題而進行的聯(lián)合，去構建人與自然的和諧。

第二，“天人合一”與人們的道德境界。在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中，提升人們的道德境界無疑是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的?！疤烊撕弦弧笔肿⒅厝说淖允　⒆月?，這也是現(xiàn)代人提高自我修養(yǎng)的一種重要方式?！疤烊撕弦弧敝小白允　薄ⅰ靶奚怼?、“慎獨”等修養(yǎng)理論及修養(yǎng)方式，對于我們完善自我人格和升華人生價值，至今仍有著重大的指導意義。總之，中國傳統(tǒng)的 “天人合一”思想中關于修養(yǎng)的系統(tǒng)論述及付諸實踐的經驗，對于中華民族的繁衍生息，興旺發(fā)達，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這也是我們重新對這一學說進行審視的意義所在。

注釋：

[1]張岱年.中國哲學中天人合一思想的剖析[J].北京大學學報,1985，01期.

[2]宗白華.藝術與中國社會[Ａ].宗白華全集:第二卷[Ｃ].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

[3]錢穆.中國文化對人類未來可有的貢獻[Ｊ].中國文化,1991,04期.

（郭德好，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