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柏林
洗還是不洗
這年開春,陳鐵山利用村東頭一塊閑置荒地,辦起了養(yǎng)雞場。鐵山是當(dāng)然的老板,媳婦杏子負(fù)責(zé)洗衣做飯干后勤,老陳頭便成了養(yǎng)雞場的打工爹。
眨眼間夏天來了,天氣越來越熱,每次干完活,只有沖沖涼洗洗澡才舒服。好在雞場附近有口水井,那水冬暖夏涼。用小桶將水打上來,一桶一桶往身上澆,感覺特別爽快。每天傍晚,老陳頭讓兒子沖完澡,自己也到井邊去沖一沖。眼瞅著父子倆那舒坦勁兒,可把杏子羨慕死了。她每回都是悶在屋里洗澡,完后,總是一身透汗,像沒洗一樣。
“你也去井邊沖沖涼吧!”鐵山看出杏子的心思,便有心關(guān)照她,“這兒地偏,又在夜里,沒人看得見?!?/p>
“別嚇我,赤身裸體在外洗澡,我可不敢?!痹捠沁@么說,可她心里還是有些躍躍欲試,“要不,你在旁邊幫我守著?”鐵山知她膽子小,只好答應(yīng)她。
守了幾個晚上,鐵山覺得麻煩,要杏子回屋里洗。杏子嘗到了在外沖涼的快樂,說啥也不愿再回屋里受那份罪。鐵山一想,也好,干脆找來幾米舊棚布,在井邊扎了個簡易圍欄,安上門,還拉上了電線,在圍欄里裝了個綠瑩瑩的小燈泡,看上去還真像個小浴室,這樣,杏子才敢放心在圍欄里沖涼了。
說還是不說
這天傍晚,杏子忙完了家務(wù),拎著換洗衣物又到圍欄里沖涼,洗了頭發(fā),接著打水沖洗身子,突然想起忘了帶沐浴露,她懶得回屋去取,于是隔著圍欄直喊鐵山,要他送過來。喊了兩聲沒人應(yīng),這才想起來,鐵山可能到別人家打牌去了。還好,公公老陳頭在家,不如請他幫忙拿一拿,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算了,還是自己回屋去拿。杏子只好把脫下的衣服又草草穿上,一把推開圍欄一側(cè)的小門,突然,一道黑影在眼前一晃,緊接著,便聽見“撲通”一聲悶響,那黑影竟摔倒在地。杏子嚇了一跳,驚叫起來:“誰?”愣了半晌,黑影才哼哼嘰嘰地說:“杏子,別、別怕,是我?!?/p>
杏子一聽,原來是自己的公公老陳頭,便問:“您來這里干啥?摔著沒有?”老陳頭爬起身,揉了一下腿說:“也沒啥,剛才我好像看見有黃鼠狼在雞舍附近轉(zhuǎn)悠,怕它偷雞,忙著去趕,一趕,便趕到這兒來了,沒注意,絆上一塊土疙瘩……唉,這人老了真沒用!”杏子雖然不太相信這話,可一時也懶得去細(xì)想,就取了沐浴露,回到井臺邊,掩上圍欄的小門,下意識地沿著圍欄外試著往里瞅,這一瞅還真讓她吃了一驚,她發(fā)現(xiàn)圍欄側(cè)面的棚布有道裂縫,差不多有小拇指寬,而且正好齊眉眼處高。借著圍欄里的燈光,貼著縫隙,啥都能看清楚!杏子心里不由嘀咕起來:這老爺子,趕啥黃鼠狼,莫非……她回想起剛才公公慌里慌張的樣子,十有八九心里有鬼。她恨不得立馬轉(zhuǎn)回去,狠狠臭罵老爺子一頓,最好是抽他兩耳光!可她不是那種潑辣女人,想做也做不出來。
不過,這事兒得告訴鐵山,看他怎樣來治治老爺子!
想到這里,杏子澡也不洗了,收拾收拾回到屋里,將門一關(guān),躺在涼席上,眼里盯著電視,心里盼望鐵山快些回來??傻攘税胍?,鐵山還不回來,她只好自己先睡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杏子這才發(fā)現(xiàn),鐵山鼾是鼾,屁是屁,像頭豬似的睡在身邊。也罷,等他睡醒了再說不遲??墒?,等來等去,杏子卻改變了主意。
由于杏子起來晚了,老陳頭已經(jīng)喂了雞,掃了圈,還幫杏子把全家的早餐也給做了。雖然老陳頭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沒敢正眼瞧杏子,可杏子心里有數(shù),公公并非有意討好她,因為在這以前,每回她睡過了頭,公公從不叫醒她,忙完了份內(nèi)的活,總是默默去幫她做這做那。在娘家的時候,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氲竭@些,她就沒了在鐵山面前告老爺子刁狀的勇氣。另外,她還有一層擔(dān)心,萬一讓鐵山知道了,沖他那牛脾氣,指不定把家里鬧成啥樣兒呢!
只是她有些奇怪,大熱天的,老爺子干活從來都是短衣短褲,咋今天穿起了長褲?并且,他在極力掩飾自己走路的樣子,看起來,腿腳有些不得勁。杏子忽然想起昨晚老爺子摔過跤,怕是摔得不輕!嘿,活該,誰叫他為老不尊,干那丟人的事兒!
挨到傍晚,老爺子洗澡后才換下那條長褲。杏子在清理家里待洗的衣物時,無意間撩起那條長褲,只見膝蓋處殘留著一塊銅錢大的血印子,顯然是貼近傷口留下的,她忽然感覺那血印子就像火紅的炭球,將她的手烙了一下。
這天晚上,鐵山?jīng)]去打牌,杏子也沒提昨晚的事。只是,她一直猶豫:圍欄棚布上那道縫隙補(bǔ)不補(bǔ)呢?其實補(bǔ)起來很簡單,用塊深色封口膠一貼,啥事沒有了。如果那樣做,等于警告老爺子:你別偷看了,這可是擺明了懷疑他老人家干了缺德事!想來想去,杏子還是下不了手……
該還是不該
過了幾天,鐵山買了副新麻將,又有些手癢癢了,要出去試試手氣,杏子留他不住,只好叮囑他早些回來。這回他還真聽話,沒去多久就返回了,為啥?別人懷疑他那副新麻將有問題,因為他一上桌便和個不停,人家將牌一推,不玩了。
鐵山是贏家,正求之不得,掖著那盒新麻將,興沖沖打道回府。老遠(yuǎn)看見井臺圍欄處透著淡淡的綠光,知道杏子在洗澡,他不由心血來潮,想去逗逗杏子,于是便躡手躡腳來到井臺子跟前。突然,他發(fā)現(xiàn)有個人影在圍欄外晃動,他一看那身影,立即知道是誰,也明白他在干什么,剎那間,鐵山心里就像油鍋濺進(jìn)了火星子,騰的燃燒起來,舉起那盒新麻將,“砰”的砸了過去……
杏子聽見響聲,嚇得尖叫起來,連忙穿上衣服走出圍欄。只見老爺子一聲不吭地坐在井臺邊,腦袋被砸破了皮,鮮血順著傷口流得滿臉都是。鐵山卻犟著頭,氣呼呼地站在一旁。杏子看了看父子倆,又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圍欄上的那道縫,低聲埋怨鐵山說:“你好狠心??!”說著,便要去攙扶老爺子。
鐵山還沒解氣,一把攔住杏子:“別管他,讓他就死在這里!”
杏子說:“老爺子干啥了?”
“干啥?你在里邊洗澡,他、他在外邊偷看……”
“別胡說八道,老爺子不是那種人!今天,是我要老爺子來的……”
“什么?你要老爺子來的?”鐵山一聽,眼睛瞪得直泛綠光。
“以前我沒大在意,今晚洗澡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圍欄上有道縫兒,我怕別人來偷看啥的,就喊老爺子幫忙把縫粘上,”杏子說著指了指圍欄,“這不,縫隙不是粘得好好的嗎?”
鐵山順著杏子所指的地方看過去,果然有塊新貼上去的膠布,回頭再看坐在井臺上的老爺子。可不,他手里還拿著剩余的膠布和剪刀呢。
老爺子心里清楚,杏子這樣說,顯然是在給他打掩護(hù),好讓鐵山消消氣,還真難為她了。可是,他倆又何曾知道,每逢鐵山去打牌,杏子在圍欄里洗澡時,他這個做公公的,總是提心吊膽,害怕別人對杏子使壞,一直都在暗中為她望風(fēng)站哨!只是,今天晚上,他無意間看見圍欄上那道縫,便找來膠布,正在粘貼時,碰巧被莽撞的兒子遇上……
老陳頭最終還是一聲不吭,踉踉蹌蹌離開了井臺子。
陳鐵山愣在那里,不知是去攙扶老爺子,還是去收拾那灑落一地的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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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