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鷹
近翻辭書,又見“饕餮”二字,一時“語塞”。想來倒不是不用心讀書,一來少用健忘,二來語義不祥。雅興所致,探個端詳。
《呂氏春秋·先識》:“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左傳·文公十八年》:縉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侈?!煜轮褚员热齼矗^之饕餮。“《后漢書·袁紹傳》:“饕餮放縱,傷化虐人?!本C上之意,“饕餮”,即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兇惡的獸,刻于銅器上作裝飾,比喻兇惡貪吃的人。
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百姓生靈涂炭,饑寒交迫,民不聊生。與饑餓為伴,以乞討為生,吃飯成為當時國人的第一需要。這時一種動物不僅能吃,且不愁吃,享不盡的大魚大肉,常常讓人垂涎三尺,“饕餮”便應運而生。饕餮的最大本能是善吃?!都t樓夢》賈寶玉與釵、黛美女在大觀園作《詠蟹詩》中,便有“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竟無腸”的詩句,其中道出甜絲絲、美滋滋的感覺。像寶玉那樣的公子闊少,天天美食為伴,時時美女相陪,兼之酒足飯飽之時賦詩遣興,著實是人生仙境,快哉、美哉,好不令人妒羨。
當今社會衣食無憂,大腹便便,汕水外溢,隨處可見。食量胃口越來越大,口味越來越高,古時饕餮的赫赫食威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新“饕餮一族,”以食量競爭變?yōu)轱嬍称肺兜呐时?,親朋好友光顧豪門酒店,有公款墊底兒,吃起來極為坦然。逢吃少不了名酒佳肴,既使價位接連攀升也不必擔心。圍于餐桌前遞名片、比官銜、排座次、講排場、比闊氣,好不尊貴。同時,總少不了幾個“善解人意”的小姐簇擁滋潤。席間天南海北侃侃而淡。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便各展才藝,玩起高雅。什么唱“國粹”,哼“流行”,講“段子”,琴棋書畫,無所不會。實在不能,便仗勢耍威風,盡管傷風敗俗,也得洗耳恭聽,還得連連稱絕??傊?,僅僅具有單一屬性的饕餮本身,終會顯得庸俗不堪。遺憾的是,今之“饕餮”其品味未必比得上古之“饕餮”。眾所周知,賈寶玉那樣的闊少寫了不少詩文,倘若將其篩選詠誦,就不難發(fā)現(xiàn),詩中既有對貴族地位的輕蔑、鄙夷、憎恨、羞辱,又有對女性的尊重,更有對權勢顯貴的憎惡。雖然大多陶醉于“饕餮王孫”福氣的同時,也曾暗暗地為自己作評語: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兆陨煤闷つ?,腹內(nèi)原來草芥!其中不免有懺悔、自責、內(nèi)疚。今之“饕餮”未必有所領悟,難得自知之明。“饕餮”者,怪獸也!無論怎樣為其鍍金裝飾,終歸難脫獸性本色。杜牧曾發(fā)出千古絕嘆:“秦人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于,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但愿人們從中汲取深刻的教訓,若再犯類似的錯誤定會有人嗤笑和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