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靖
最近,香港城市大學應用科學系的關銳煊教授,在香港召開的“全球華人孝親敬老研討會”上,公布了一份《老、中、青三代在北京、南京、上海、廣州、廈門、西安、香港的孝道實踐研究》報告。該研究結果顯示,中國整體的孝道實踐差強人意,而上海、廣州和香港的孝道平均實踐率較低,不足60%。中國是個逐漸步入老齡化的國家,到本世紀二十年代末期,中國老齡化會進入到高峰期。而聯合國則預測,到2040年,中國老年人將占總人口的28%,超過目前法國、德國、意大利、日本和英國的人口總和。這使老年人的生存贍養(yǎng)問題成為我們不得不直面的一個大難題。
“孝”的現代困境
“孝”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為何在現代社會這種美德卻變得若隱若現,甚至被視而不見?竊以為主要可以歸為以下幾點。
中華文明是以發(fā)源于黃河流域的農耕文明為主的,農耕文明的穩(wěn)滯性與傳承性決定了先人對于耕作經驗的權威性。農業(yè)生產中日積月累而成的生產經驗,對于收獲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在信息不發(fā)達的上古時代,后人都是從先人處獲得了春種秋收以及季節(jié)變化的知識,故先人的言行對于后人教益非常之大。甚至在今天的一些農村中,那些有經驗的老農的威望也是非常高的。這種“出于對勞動經驗的崇拜的祖先崇拜”,一定程度而言是后來儒家思想中的“孝弟”經濟基礎及思想的根基。我們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我國古代的“孝道”在很大程度上是與長輩的絕對權威結合在一起的。傳統(tǒng)的“孝”其實包含了兩個層面的意思,一層是孝的層面,即孔子所說的:“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另一個層面則是“敬”以及相應衍生的“順”,所以有“父死,三年無改于父之道”;所以要“為尊者諱”;所以要即使“父攘人羊”“子為父隱”也是一種“直”;以及從此而生發(fā)出“君臣”觀。甚至到了后來成了極端缺乏人道精神的《二十四孝》?,F代以來,西方啟蒙思想的涌入,“五·四”運動將傳統(tǒng)文化的皮剝了個干凈,由于其反封建反權威的性質,孝道自然因為其與威權以及封建倫理道德難以分割的關系難逃此劫,盡管“事之以禮”、“葬之以禮”是超時代的也未幸免。而當時時代的主旋律也使許多青年拋家為國而使孝道的實施有所擱置或減弱。到了60年代中的人鬼不分,以“革命”為名義的對傳統(tǒng)的再次毀滅性打擊,子女與父母劃清界限,使傳統(tǒng)的孝道幾乎蕩然無存,這兩次斷裂對于“孝”的實踐確實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由關銳煊教授的統(tǒng)計數據我們可以看出,“孝道”實施率偏低的城市都是沿海發(fā)達地區(qū)的大城市,內部經濟發(fā)展較慢地區(qū)的實施率則相對偏較高。一般來說沿海發(fā)達地區(qū)的大城市生活的節(jié)奏相對較快,都市人的壓力都比較大。這里的壓力來自各個方面,其中以學習,就業(yè)、工作以及購房為主。以下是一組相關的數據,由上海市教委委托復旦大學主持研究《2002~2003年上海大學生發(fā)展報告》顯示:除校內專業(yè)學習外,大學生中參加課外培訓或考證學習的占68.6%,比2000年相關調查增加了4個百分點,其中英語占41.9%、第二外語占19.4%,計算機占34.6%,參加外語類課外學習的學生較前兩年大大增加。有86.8%的學生感覺就業(yè)壓力增大,遠遠高于2000年有關調查顯示的58.9%。北京零點調查公司14日發(fā)布《2003年白領工作壓力研究報告》,報告顯示,41.1%的北京白領們正面臨著較大的工作壓力,61.4%的白領正經歷著不同程度的心理疲勞。一個國際調查機構抽樣調查表明,今天的白領正面臨較大工作壓力,每4名受訪者中就有一人表示工作壓力沉重或非常沉重,接近一半的人預期工作壓力在未來12個月內會上升。而隨著國家宏觀調控政策的出臺,土地供應越來越緊,資金要求越來越高,全國樓市整體價格上漲,在這種大氣候下,全國大城市的很多居民都認為房子給經濟和精神上都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這些壓力無形中都使得現代都市人疲于為學業(yè)奔命、為就業(yè)奔命、為工作奔命、為房子而搭上了大半的精力,故而容易疏于照顧到老人的生活,妄論其心理健康了。
有人說現代的快節(jié)奏生活使得三代之間就可能存在這代溝,但即使這個數字不準確,也無法改變青年一代與中年、老年人在思維模式、道德價值判斷之間的差異,這是由時代的經濟文化教育等因素影響決定的。代溝往往使兩代人在溝通方面存在問題,這是第三個對孝心實踐的阻礙。上海市有個這樣的事例,90多歲的華阿婆在50多年前領養(yǎng)了一個8歲的女孩小蓮(人物均為化名),華阿婆一手將這個孩子帶大,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阿婆為她物色了個有錢的人家,無奈小蓮不想成就沒有愛情的婚姻,她沒有聽從華阿婆的話而自己選擇了一個普通人家的小伙子。固執(zhí)的阿婆因此而認為小蓮忘恩負義,不拿她的話當回事,一氣之下與小蓮要斷絕母女關系。最后經調解無效,法院判決二人脫離母女關系。此后老人一直獨自居住在小蓮在浦東的房子中,并且堅決不愿再見養(yǎng)女之面。之后,由于華阿婆對外孫女在婚戀上的挫折的一些不近人情的說法,致使她情緒極不穩(wěn)定,最后在阿婆家中開煤氣自殺身亡。這更加深了華阿婆與小蓮之間的矛盾。然而小蓮為了能夠報答養(yǎng)母的恩情,每年還是偷偷地留一些錢在當地的居委會,讓街道干部出面解決養(yǎng)母在生活方面的困難。本來可以安享天倫的一家人卻成了隔膜重重的陌路人。如果他們能在溝通交流方面做得更好些,母女都不如此固執(zhí),或者在處理問題時用委婉一點的手法,結局本不該這樣。當然這是個極端的例子,但是讀過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的朋友應該都會有過這樣的體驗:在自己成年后驀然看到父親漸老的一個身影,許是那染霜的兩鬢,許是那不再挺直的腰板,或是眼角上那兩尾“小魚”,一陣酸楚涌上心間,卻又不知如何拉近與老人的距離,許多話到口邊卻始終未能說出。因為我們太長時間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父輩們的內心世界。這使溝通變得艱難,也因此而使兩代人之間的隔膜越來越大,而“孝”的實踐的難度和成本都會因此而加大。
他山之石
雖然西方并沒有像中國一樣的形成文化傳統(tǒng)的“孝”,但是一直以來,他們都不缺乏對于長者的尊敬與關心。
西方文明發(fā)源于古希臘,海洋文明的性質決定了人們富于冒險精神,富有進攻性的集體無意識,所以父性權威在一定程度上不是絕對的。希臘神話中,父親做得不對,兒子就可以起來反對父親,宙斯的父親科洛諾斯可以推翻其父烏拉諾斯成為新王,而后來宙斯同樣也推翻科洛諾斯成為奧林匹斯眾神之首。西方人的這種精神傳統(tǒng)使得他們的“孝”更加務實。他們會在過圣誕節(jié)或者父母生日時和回家看望父母一起慶祝,盡管西方普遍沒有媒妁之言,但是新人們在踏上紅地毯之時,還是希望得到父母的認同與祝福。而對于社會上不善待老人的現象,社會輿論也會給予普遍的譴責。最重要的是長久以來,西方積累了一套較為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使得人性的缺點以及個人能力的不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制度的補償。而我國現在已經步入了老齡化國家的行列,到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時,我國65歲以上人口已達6.95%,到目前更已接近1.32億。預計2025年60歲老年人口可達2.8億,占總人口的18.4%左右。相對而言,我國70年代以來在全國實行的計劃生育工作,已經初見成效,統(tǒng)計顯示,獨生子女養(yǎng)育獨生子女的新家庭將突破千萬大關;領取了“獨生子女證”的中國新生代,數目已超過8000萬名,但相對于目前65歲以上的人口其比重只占2/3左右,其中還要排除尚不具贍養(yǎng)老人能力的未成年人與無勞動能力者,這使得老人的贍養(yǎng)問題更加突出。只靠子女養(yǎng)老,無法承擔。而歐美國家在這方面通過制度的保障緩解了一部分壓力,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與借鑒的。
瑞典具有“福利國家的櫥窗”之稱,養(yǎng)老保險費用主要由國家負擔,國家實行高稅收政策,退休金待遇標準也由國家統(tǒng)一規(guī)定。這種由征稅方式代繳保險費的好處在于強制性強,負擔公平,有利于提升社會保障的社會化程度。而美國養(yǎng)老保險資金主要來源于雇主和雇員所交納的社會保險金。效益和公平性較為平衡。社會保險金根據工資收入的一定比例確定,這種比例處在不斷變化調整之中,雇主和雇員基本上各自承擔社會保險金的50%,其繳費水平和勞動者工作收入息息相關,聯系緊密。因此,政府為體現社會保險的公平原則,防止退休后收入差距過大,美國繳納社會保險費的基礎設置了上限,其上限的標準隨著工資水平及物價上漲因素不斷調整。日本的養(yǎng)老保障金則比較靈活,有公共養(yǎng)老金保障,企業(yè)養(yǎng)老金保障和個人儲蓄養(yǎng)老金三部分。公共養(yǎng)老金主要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其他需要的部分主要由企業(yè)與個人這部分來承擔。這種靈活性首先不會使政府由于養(yǎng)老保障的開支而負擔過重,同時也激勵了本人在年輕時努力工作。這些國家的經驗對我們的養(yǎng)老保障制度無疑是很有建設性意義的。
繼往開來
除卻在養(yǎng)老保障體系上做文章外,揚棄地利用“孝”是個能夠減輕國家社會特別是我國這種發(fā)展中國家的經濟負擔的更好出路。傳統(tǒng)的“孝”因為其對長輩權威的崇拜和對后輩的抑制而在現代社會變得不合時宜,但是如果完全拋棄了其中的“禮”與“敬”,那么社會的道德以及秩序上就會出現不小的問題。如何使傳統(tǒng)的“孝”與現代社會相協調、相結合是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傳統(tǒng)的“孝”尊老抑少使其走向了一個極端,現代社會顯然不能因矯枉過正而使他走向另一個極端,所以社會與政府應該倡導平等的原則,建立合與現代社會秩序的長幼、老少關系。人與人之間的自由平等,不僅不應以門第血統(tǒng)、社會地位等相區(qū)別,也不應以年齡與性別因素而有異。老人的能力應該得到尊重,其生存發(fā)展的條件應該與年輕人一樣,不該對其做種種限制。這樣一定程度上可為老人自立自足提供更好的社會環(huán)境。
在“孝”的實踐過程中我們往往注重的是給予物質上的援助,然而老年人恰恰更需要精神上的慰藉。在關銳煊教授的調查報告中,香港人給予老人的經濟援助是排第一位的,但是考慮到精神安慰等綜合指數,香港就成了倒數。這就要求子女與長輩之間經常進行溝通,關注老人的內心世界,及時給予關懷。
我們也該為“孝”的實踐提供一定的制度和教育上的保障,制度的保障不僅僅限于養(yǎng)老保險金制度。許多人認為“清官難斷家務事”,所以發(fā)生了不孝敬老人的事件時往往只是靠調解來解決,沒有相應的法律條文可以依照,得不到有力的保障?!皭盒小辈坏玫綉土P一定程度上會減弱善行的實施,道德與制度的建設雙管齊下,這樣好的風氣才更易形成。在教育上筆者認為應該以身立典,讓小孩子在耳濡目染中潛移默化地受到影響,而不是空理說教。這自然要求父母本身要身體力行,避免讓負面的行為對小孩子造成不良的誘導。
《詩·小雅·蓼莪》篇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备改傅酿B(yǎng)育之恩是這么的深,所以孟郊才會有“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的感嘆。相信大家都知道“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道理,那么不要在長輩過世后再哭天搶地,抓住每一個現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