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山
工作在山麓小樓,勞作之余,憑窗遠望,時有感慨。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這座烏山的確并不高,卻是當?shù)孛街?。?jù)說,漢代何仙九兄弟登高日引弓射烏于此,因而得名。山上有唐宋八大家之一曾鞏的名作《道山亭訖》。有“四絕”之一的唐李陽冰“般若臺記”篆刻,有紀念引薯神農(nóng)陳振龍的先著亭,還有引人入勝的奇樹怪石,歷代摩崖題刻。
東邊窗外,郁郁蔥蔥的三株大榕樹如三兄弟并肩屹立在一塊巖石之上。那頑強的根,抓住巖石,直扎入巖下大地,巨巖給三兄弟堅定的立足之基,三兄弟給巨石及石下的大地擋風遮陽避雨。說是“石不能言最可人”,其實石頭也會說話。這塊巨石說:“元祜五年八月二十二日,府帥溫陵柯公率東陽陳愷……同游神光寺,會于道山亭?!惫怨?,這是近千年前福州知府帶著附近幾位縣太爺在這里游覽時刻下的日(游)記,讓歷史告訴未來。神光寺原是唐代寺院,不久寺廢“還俗”為人家的莊院,后又“出家”為寺,請朝廷傘名時,因宣宗皇帝夢見神人披著祥光現(xiàn)身殿堂,認為是吉兆,就賜名神光。自古名山僧占多,凡名山必有古寺。當?shù)毓賳T接待外地官員,往往要游覽當?shù)睾蒙胶盟⒚麆俟袍E,也自然要到御賜神光寺一拜。當時的福州知府柯述和建陽、潮陽、古田、龍溪等縣的知縣在此山中漫游,也許也談到加強彼此之間協(xié)作的內(nèi)容吧。寺廟終歸不是俗世人久留之地,因此柯述領(lǐng)各地嘉賓到道山亭小坐。道山亭在神光寺之西,是此前20年郡守程師盂所建,以此山有道家海上仙山之神韻,取名為道山亭,曾鞏欣然為之題記。曾鞏自己也當過福州知府。古來為官亦為文者,不在少數(shù)??鹿念}刻在巨石上,恰似打開的一冊日記。古之丈人雅客,喜歡收藏字畫,還喜歡在上面題上點什么,蓋幾個閑章,以示曾經(jīng)擁有。孫悟空就曾在如來佛手指上寫下“到此一游”,成為當代游人到處刻畫的濫觴。于是這地方官員摩崖日記似乎也有人鑒定收藏,在日記扉頁上刻上“天香臺”。字高三尺,寬二尺多,喧賓奪主,倒像是日記體散文的標題。而且,不知是誰如此題刻之后,人們就把它當作一景,天香臺實際上不是宋《閩書》所列烏山五十五景之一,只是被貼上標簽后,成為景點。明代有人游得來勁,還專門寫《游天香臺》詩為記。
窗外榕樹,歷經(jīng)幾多春夏秋冬,石頭日記吸引古今多少游人閱讀。我望窗外,見無數(shù)游人來來往往。古榕巨石,也在看著歷代來往的行人。在它們面前,我也是匆匆過客。
南彎之外,由于山勢較陡,看到的是滿眼濃綠的樹冠。幾株榕樹、荔枝樹,還抽出幾支毛竹,像大毛筆,要在天空書寫大塊文章,描繪大幅寫意。如果說東窗外是人文,則南窗外就是大自然了。
最靠近窗的是株荔枝樹,樹冠張布大半個窗外的世界。荔枝樹不緊不慢地生長,按時長出嫩枝,鋪張新葉,開出白花,結(jié)出令驛夫休克、妃子一笑的荔枝,然后果干暮落。有道是“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這荔枝樹也真是個大世界,來往于這座樂園的游客越來越多。早些年,樹上只有昆蟲爬來爬去,飛來飛去,像螞蟻、椿象、知了、蜻蜓、金龜子、蜜蜂等等;偶爾有三五只麻雀在枝杈間跳來跳去,嘰嘰喳喳,打破寂靜。不知什么時候起,樹上的動靜多起來了。時而這里枝頭搖動,時而那里葉片搖曳。不經(jīng)意間,就有一只小精靈探出頭來,瞪著小眼,望著我,我微微一笑,算是打個招呼。但再一細看,人家只是到處瞧瞧,根本就沒看到窗內(nèi)的我,自作多情。樹上的鳥兒漸漸多了。也許是這些年來人們越來越注重環(huán)境的保護,也許是適者生存鳥兒適應了新的環(huán)境,也許是為整頓社會治安收槍治爆使鳥兒非正常死亡減少,也許……反正,窗外樹上的鳥兒數(shù)量多了,品種多了。
不僅麻雀“跳加官”,還有斑鳩在樹枝間穿行,時不時發(fā)出“布谷、布谷”叫聲,令我想起小時候課本讀過“小斑鳩,叫姑姑,下放干部到我家”。還有一種鳥兒翅膀、尾巴毛色黑白相間,叫聲嘹亮動聽,因其尾巴高翹,形似湯勺,鄉(xiāng)下人稱“調(diào)羹鳥”。又由于它經(jīng)常在鄉(xiāng)村茅廁附近活動,也被稱為“糞池鳥”。一次電視上看到這種鳥,一位民俗專家說這就是“真鳥仔”,我頓時欣喜,久違的兒歌一下就涌上腦海:“真鳥仔,啄波波……”。如今窗外,常聽見一聲清脆的叫聲,穿入樹冠,循聲望去,那黑白相間的清影在枝杈間跳躍,彈奏出婉轉(zhuǎn)的樂曲,真是天籟。
最多的是俗稱白目框的小鳥。一身綠裝,短小精干,白色的眼眶,使眼睛顯得很大,很精神。它們在樹冠內(nèi)嬉鬧追逐,不時發(fā)出歡快的嗚叫,那些樹上的昆蟲,是它們的美食,偶爾還有畫眉、白頭翁、黑眼雀客串其間。
比較難得的是山上有一群紅嘴蘭鵲,它們紅紅的臘嘴,藍白相間的翎毛,長長的尾巴,像一群美麗的仙女,在樹間飛翔,喜鵲般地“喳喳”不已,令清涼的綠色世界頓時熱鬧起來。它們一來,就是連續(xù)幾天都來“表演”,一去,就許久不見蹤影。另外,還偶有我叫不出名的鳥兒,或驚鴻一瞥,或友情客串,在我窗外稍做逗留,悠然而去。另有一只還飛落窗臺,啄食壁上蟲卵。
“阿吱叫,荔枝紅”。荔枝紅了,竹葉青了。風過樹葉颯颯,雨打枝頭沙沙。夏日之下,知了吵得人滿耳生煩。又會叫人平添幾分生活的情趣——窗外世界,天籟盈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