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瑜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那時我上高中,每周回家都要過一個叫燕子崖的山頭。以往我都會趁天黑前趕過去,而那天還未到山下,天卻黑了。雪下得很緊,望著眼前黑魆魆如臥虎一般的山頭,心里不由得毛骨悚然。
我大著膽子朝前急急地走著,耳邊只有雪沙沙的落地聲。在坡上拐過一個彎,突然,我看見左邊的林子里有間草屋,一縷昏黃的燈光從窗口漫過來。我知道這是看林老頭的屋子。我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向小屋走去,也許他會借給我一個照亮的東西。我敲了幾下門,沒人答應(yīng),便推開了門。屋子很小,一根黑乎乎的柱子斜斜地掛著一盞馬燈,火焰一晃一晃,冷森森地照著??戳掷项^到哪兒去了?我不想再耽擱時間,就回頭又上了坡。
終于快到山頂,要過崖口了,我不停地給自己壯著膽。我小跑著,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一支什么歌,只管往前趕。這時黑黑的崖口直立在我的眼前。我的心直顫,那個轉(zhuǎn)口又窄又滑。我不再去想,鼓足了勇氣,那段不好走的路,我最終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黑娃——黑娃——”這時,遠遠地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呼喚聲。前面的山道上,閃著馬燈的亮光。我一怔,哦,父親!他怎么來了?父親的喊聲在山野里回蕩著。“爹——”我哽咽地回應(yīng)著,在這片白茫茫的山野里,此刻回響著我和父親互相應(yīng)答的聲音——父親一瘸一瘸地向前挪著,我跑到了他跟前他才停住了腳步。
父親說:“天剛落雪,我就往這兒趕?!迸叮愤@么滑,這十三四里的山路,拄著拐是咋走的?父親滿身是雪,我趕緊扶住父親顫悠悠的身子。那一刻我似乎不是在攙扶父親,而分明是父親用他的雙手和所有的溫暖在攙扶著我。我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父親卻仍笑著:“是不是那個看林子的老頭送你過這崖口呀?我老遠就看到那崖口上他亮著燈!”我一愣,順著父親手指的地方回頭一望。那崖口上真的有一盞燈,亮堂堂的。“那是關(guān)老頭提的馬燈?!备赣H說,“他見有人天黑了過崖口,都會送的?!蔽也唤魂囈苫?。他怎么知道我過崖口?然而那燈光,真的在崖口上亮著……
后來,我碰到了那個看林人,說起了那晚的事。“小伙,你跑山路比我還快。我在遠處看見你上坡了,等我提了燈想送送你,你已上了崖口!”他憨憨一笑,“膽大,這么黑的天,還敢過燕子崖……”那微笑的臉,我永遠記著,因為他的容顏和我的父親一樣蒼老,一樣厚道。
二十年過去了,這位看林人早已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但每當(dāng)我想起燕子崖,便會想起那個風(fēng)雪之夜那兩盞在暗夜里燃著的燈火——一盞在我的前面,驅(qū)散了黑暗;一盞在我的身后,用一種無言的方式,照亮了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