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京受命
1936年12月初,蘇聯(lián)首都,共產(chǎn)國際總部所在地莫斯科,大雪紛飛。在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工作的陳云,突然被代表團團長王明通知去參加緊急會議。陳云立即來到王明那寬敞的辦公室,只見王明和康生已坐在沙發(fā)上等候。彼此見面后,都不講話,也未打招呼,表情都很嚴肅。
陳云坐定后,王明打破沉默開了腔:“陳云同志,我們剛剛接到中央發(fā)來的一份緊急電報,說是紅西路軍在河西走廊遇到國民黨軍的重兵阻擊,連續(xù)作戰(zhàn),部隊損失很大,形勢嚴峻,現(xiàn)正向新疆方向前進。中央指示我們速速設法從新疆接濟?!?/p>
康生插話道:“紅西路軍進入河西走廊,向新疆開進,是在執(zhí)行中央建立西北紅色根據(jù)地和抗日大后方,打通中共與蘇聯(lián)通道的戰(zhàn)略計劃?!标愒撇粍勇暽芈犞麑Υ耸橇私獾?。
王明繼續(xù)道:“根據(jù)中央的指示,決定派你去執(zhí)行這一偉大而又十分光榮的艱巨任務?!逼湔Z氣和態(tài)度十分嚴肅,沒有征求陳云意見的意思。
王明和康生將目光聚集在陳云臉上。陳云沒有馬上表態(tài)。
出生于上海、時年才31歲的陳云,有著輝煌的革命歷史:1925年就參加了五卅運動,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后在上海從事工人運動,曾參加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大革命失敗后任中共青浦縣委書記、松浦特委組織部長。1929年任中共江蘇省委委員兼農(nóng)委書記,上海閘北區(qū)委書記,江蘇省委組織部長、省委書記、上海臨時中央領導成員,中華全國總工會黨團書記。1933年到江西中央革命根據(jù)地后,任中共蘇區(qū)中央局委員、中央白區(qū)工作部長、中華全國總工會中央執(zhí)行局黨團書記、中央工農(nóng)民主政府主席團成員。1934年長征時任紅五軍團中共中央代表、中央軍委縱隊政委,1935年參加過遵義會議。遵義會議之后,受中共中央的重托,經(jīng)過千辛萬苦,來到萬里之遙的蘇聯(lián)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情況后,留在代表團工作。多年的工作實踐,使年輕的陳云已顯得老練、成熟和穩(wěn)重。當他突然接到這一任務時,感到很自豪、很光榮。但也深知,這是代表黨中央去完成的一項非常而又艱巨的任務,不能有任何的差錯。他在認真地思考著……
片刻的沉默之后,陳云嚴肅而莊重地表示:“堅決執(zhí)行中央指示,堅決完成任務?!?/p>
“好!”王明高興地說,“就等你這句話了,這項任務非你莫屬哇!”
康生道:“我們已決定再從代表團派4名同志協(xié)助你的工作,他們是具有軍事才能的滕代遠、精通俄語的馮鉉、精通無線電工程技術的段子俊和聰明能干的李春田?!?/p>
陳云接受任務后,馬上組織其他4位同志,向他們傳達了回國到新疆執(zhí)行任務的指示,但未交待什么具體任務。他要求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充分準備,特別強調了注意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去向。
陳云他們在準備期間,連續(xù)兩次向蘇聯(lián)最高領導人斯大林和莫洛托夫、伏羅希洛夫當面匯報準備情況和紅軍長征情況。當時斯大林問他們有什么困難和要求,他們提出西路軍人均不到一條槍,每人平均不到10發(fā)子彈,亟需補充彈藥。斯大林表示要大力資助,并當即許諾給中國工農(nóng)紅軍支援90輛坦克、90門大炮。大家聽說有那么多的坦克和大炮,非常高興。陳云心想著,接到西路軍后,就可以組建一支用現(xiàn)代武器裝備的精銳部隊了。
萬事俱備后,陳云一行5人,于12月中旬從莫斯科秘密出發(fā)了。
邊城待命
陳云一行到達中蘇邊境的一座小城,恰遇西安事變。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指示他們在這里暫時停留,等候中央指示。蘇聯(lián)軍方把他們安排在一個騎兵中校營長家中住下。
他們剛住下不久,陳云便患了重病,鼻腔出血不止,面色蒼白,呼吸困難,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蘇軍緊急調用飛機將他送往阿拉木圖救治。陳云住進了一家條件較好的軍隊醫(yī)院。在這里他得到了醫(yī)生的精心救治,很快脫離了生命危險。病情剛有好轉,他就不顧醫(yī)生的勸告,堅持出院,返回邊境小城。
這時已進入1937年,正值隆冬,當?shù)貧鉁剡_攝氏零下三四十度,經(jīng)常大雪彌漫,陳云他們幾乎整天呆在中校家,一邊等候命令,一邊繼續(xù)做準備。陳云組織大家學習馬列著作,讓馮鉉、段子俊用漢語讀俄文報,然后組織討論。他還找來許多有關新疆和盛世才的資料,讓大家了解。為了保密,他給自己起了個化名叫施平,滕代遠化名叫李光,馮鉉化名叫肖立。平常要求大家互稱化名,以便盡快養(yǎng)成習慣。
西路軍進入河西走廊后,因西安事變發(fā)生,國內形勢急劇變化。西路軍也隨之時而東返,時而西進,后被馬家軍重兵圍困于臨澤、高臺一帶,以致“東返西進都很艱難”,形勢十分險惡。西路軍雖然全力突圍,奮勇血戰(zhàn),但終因兵力懸殊,又無根據(jù)地立足,遭到慘重失敗。余部被迫進入祁連山區(qū),并與中央失去了聯(lián)系。3月底,西路軍軍政委員會主席陳昌浩和總指揮徐向前,將部隊整編成左右兩個支隊,右支隊后被打散,左支隊由李先念率領在祁連山區(qū)打游擊,直到4月7日,西路軍左支隊電臺與中央溝通,并得到中央“你們可以向新疆去”的指示。
4月中旬,在邊境待命4個多月的陳云,終于得到共產(chǎn)國際中共代表團“立即按原計劃到新疆接救西路軍”的指示。陳云從中央指示中由原來的“接濟”改為“接救”的字義和時間上看出,西路軍的情況不妙。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趕到新疆。
通過蘇聯(lián)方面的聯(lián)系,新疆督辦主任盛世才派督辦公署邊務處副處長陳培生(聯(lián)共黨員),帶一輛汽車到中蘇邊境迎接中共中央代表。陳云及其一行于4月22日跨上祖國的土地,并向迪化市(今烏魯木齊)急進。
迪化談判
陳云一行經(jīng)過幾天的長途跋涉,于4月25日,到達迪化市。當天晚上,他顧不上休息,通過陳培生的引見,在盛世才的官邸秘密會見了盛世才。
一見面,盛世才便顯出了又驚又喜的樣子,高興地說:“哎呀!你們終于到了,久仰久仰!”同時伸出一雙又肥又大的手。陳云也笑著跨前一步,伸出他那雙又瘦又小的手相握,不緊不慢地說:“盛主任派人派車到邊境接我們,十分感謝!”
雙方坐定,陳云將聯(lián)共和共產(chǎn)國際中共代表團的信函交給盛世才。
一陣寒暄之后,因是初次會見,不便多談,陳云就告辭了。雙方商定第二天在盛世才辦公室正式會談。
第二天上午,陳云再次秘密來到盛世才的辦公室,他與盛首先就中共與新疆建立友好統(tǒng)戰(zhàn)關系及其條件交換了意見。緊接著就西路軍問題進行商談。
“希望盛主任能通報一下有關西路軍的情況?!标愒苾刃募鼻型獗硖┤坏卣f。
盛世才笑道:“前幾天接到聯(lián)共的電訊,說是西路軍在河西吃了敗仗,逃出的一小部分正往新疆來,要求接救,我已派人去星星峽接救去了?!?/p>
陳云說:“盛督辦對西路軍的掩護、營救,我代表中共中央表示感謝!希望繼續(xù)全力營救已經(jīng)到達星星峽及其附近地區(qū)的紅軍人員,在吃住及醫(yī)療方面也請大力關照?!?/p>
盛世才道:“當然,當然,但不知你們準備如何安置這些人員?”其實,中共通過聯(lián)共,已于幾天前告知新疆方面,擬將這些人員接到迪化學習,但盛世才似乎不大樂意。
陳云說:“西路軍已失敗,余部人員當特別關照。中共中央決定將這些人員接入新疆,在迪化暫做安置,還請盛主任多多幫助?!?/p>
盛世才急忙道:“大量的紅軍人員在迪化安置,恐怕不妥,國民政府要是知道后會怪罪的?!?/p>
盛世才是個處世圓滑的軍閥,他雖和蘇聯(lián)有直接聯(lián)系,并得到大力支持,但又害怕共產(chǎn)黨;他雖想與國民黨中央政府分離,但又不敢公開。他現(xiàn)在既想與共產(chǎn)黨做朋友,也想與國民黨政府保持良好關系,還想與兩者保持距離,其目的是要成為中國第三大勢力,與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平起平坐??裳矍暗氖聦嵲陔y辦,他很想利用這次機會,與中共拉上關系,以此加深與蘇共的關系,以便得到蘇聯(lián)更多的支持。這一點是重要的,如果沒有蘇聯(lián)的支持他無法實現(xiàn)以上目標。但若讓西路軍人員進疆,他既擔心自己的權位、地盤讓中共給奪了,又怕這事被蔣介石知道后怪罪下來,不好收場。所以,表面看他雖答應蘇聯(lián)同意西路軍入疆,但此時仍想在談判中找理由予以拒絕或拖延。
陳云對盛世才的心理了然在胸,說道:“為了避免讓蔣介石知道,西路軍人員可以秘密地進入迪化,對外不公開。”
“那么多人外面不可能不知道?!笔⑹啦艌猿旨阂?,“我以為讓他們在星星峽或哈密做短暫休整后再設法返回延安為妥。”
“西路軍在短時間內是無法返回延安的,沿途都有馬匪重兵把守?!标愒评^續(xù)爭辯,“我們將這些人接到迪化,一部分人員就地組織學習,一部分人員送蘇聯(lián)學習。待學成后再將他們逐步轉回延安。在此期間絕不做不利于新疆安定和建設的事情。只請督辦提供學習的條件即可?!?/p>
經(jīng)過反復談判,在弄清了中共的態(tài)度和允諾之后,盛世才說:“中國有句古話,幫人幫到底,我們保證提供學習條件,你們放心?!苯圃p而多疑的盛世才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但他接著又說,“西路軍入疆也由我包了,保證過不了幾天就讓你們在迪化見面。”看似很痛快、很大度,其實盛仍怕中共代表與西路軍人員會面后出現(xiàn)什么對他不利的變故。
陳云說:“營救西路軍余部人員是我這次的主要任務,我必須親自去星星峽迎接他們,還請盛主任多支持?!?/p>
盛世才收住原有那強裝的一絲笑容,頓了頓略顯傲慢地說:“人我已安排好了,你就沒有必要去了。再說路途遙遠,途中哈密地區(qū)堯博樂斯匪幫活動,對你們的安全也不能保證?!?/p>
陳云說:“為了體現(xiàn)中共中央對西路軍指戰(zhàn)員的關懷和穩(wěn)定他們的思想情緒,同時也為了途中的安全,紅西路軍人員與貴部互不了解,說不定會產(chǎn)生誤會,真有什么事也好當即處理,我是必須親自去的。”
“你要去就去吧?!笔⑹啦艧o奈,只好同意。
然而,此時盛世才的顧問卻提出了一個十分苛刻的條件:“希望貴方將進入新疆的西路軍人員的槍支統(tǒng)一交由我方拉回,以防被土匪劫去。”接著又冒出一句,“請貴方對此多加理會,多加諒解?!?/p>
對方的這一要求,陳云事先未曾料到,沉思片刻后,單刀直入地說:“貴方要集中拉運西路軍的武器。分明是對我黨和紅軍的不信任。我黨對貴方的六大政策是積極支持的,和貴方建立聯(lián)系是有誠意的,我們說話是算數(shù)的。貴方也許擔心我黨及我軍會對你們采取什么行動,那是不應該的。西路軍經(jīng)過幾個月連續(xù)作戰(zhàn),長期得不到補充,突圍出來的人大多沒有武器,且傷病員較多,已不存在對你們有什么威脅。既然兩黨已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關系,也不應誰對誰動武,應以團結為重嘛!只要懂得一點軍事常識的人都明白,統(tǒng)一運送槍支,部隊空手開進豈不是笑話!沿途不是有土匪嗎,要是被土匪襲擊怎么辦?再則,西路軍人員還會誤認為是繳械當俘虜了?!?/p>
陳云的這番話,把盛世才的那位顧問戧得面紅耳赤,只好支支吾吾道:“這都是為了你們的安全?!标愒屏⒓吹溃骸耙f為了安全,不僅他們的槍支應讓自己帶,還應補充部分槍支彈藥,才能保障其安全。盛主任剛才講要‘幫人幫到底’,也請你們救人救到底,全力給予幫助,誠心給予幫助。對此我們將不勝感謝!”
盛世才看著眼前這位體重比自己輕一半,年齡比自己小得多,卻氣宇軒昂、氣度不凡、能言善辯的中共代表,從內心感到驚異和畏懼。當然,他的猜疑不是無端的。他知道共產(chǎn)黨的紅軍能征善戰(zhàn),不怕犧牲,英勇無比,蔣介石用那么多的軍隊進行“圍剿”都無可奈何,自己又怎能敵得過呢?若不提防著點,要是自己的地盤和“寶座”被占去,后悔都來不及了!聽了陳云的話,他心里多少踏實了點,即使有疑慮也不便再說什么。
盛世才打著哈哈說:“共產(chǎn)黨和紅軍都是自家人,我們應以禮相待,以誠相待嘛,所需要的物資我們都予保障,請放心?!?/p>
會談又恢復了友好。雙方在較融洽的氣氛中對西路軍如何進疆,到達迪化后如何安排等具體問題,進行了詳細協(xié)商。
當天,陳云與已到達星星峽的李先念通了電話。在電話中,陳云代表黨中央向西路軍人員表示親切慰問,并作了一些指示,要求李先念設法主動出去,盡可能將失散在星星峽附近的紅軍人員全部救回,對已到達的要好好照顧,甚至指示對剛到達的人員要先給稀飯吃,以防因長期饑餓暴食暴飲后對身體不利。
擁抱戰(zhàn)友
1937年4月29日,陳云和滕代遠、馮鉉、段子俊、李春田以及在陳云要求下盛世才派給的蘇聯(lián)顧問,帶了載著各種服裝、食品、藥品的十幾輛汽車,前往星星峽迎接紅西路軍。
經(jīng)過兩天多的路程,陳云乘坐的汽車于31日先期到達星星峽。星星峽是群山中間的一個峽口。自古以來這里就是新疆與甘肅交界處的兵家必爭之地,也是絲綢之路上的一個重要驛站,甘新公路從峽口通過,戰(zhàn)略地位非常重要。雖說這里是重要關口,可當時只有幾十間黃泥土房,居住著20多戶農(nóng)家。新疆督辦在這里設有一個邊務站,駐著少量部隊。峽口附近山頭上筑有碉堡,修有各種工事。
陳云一行剛到村口,就被一群紅軍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了。戰(zhàn)士們像虎口余生的孩子回到母親懷抱一樣,呼啦啦擁上來熱烈握手、擁抱,一時大家百感交集,熱淚盈眶,嗚咽著說不出話來。這時,村里突然又擁出100多人,喊著“黨代表來了!黨來了……”大家歡呼著,跳躍著,甚至哭喊著、奔跑著,撲向陳云。頓時,整個村子、整個峽谷都沸騰了,陳云含著熱淚,帶著微笑,不停地與這個擁抱,與那個握手,不停地說著一句話:“你受苦了!”大家太激動了,有的激動得不知所措,有的只是擦淚,有的又哭又笑,有的抑制不住放聲大哭……
這時,紅30軍政委李先念聞訊快步走來,大聲喊道:“陳云同志!”
陳云猛地轉過身,迎上去同樣大聲道:“先念同志!”
兩位老戰(zhàn)友、老同志,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就這樣遠遠地站著、看著。他倆相對無語,任憑熱血沸騰,任憑熱淚奔涌。突然,他倆電一樣沖上去,緊緊地久久擁抱在一起……
陳云對到達星星峽的紅軍戰(zhàn)士一一進行了慰問,并對到達的人數(shù)、吃住和療傷等情況作了認真了解,當即電請盛世才用飛機空投了兩次部分急需的罐頭和藥品。他奔前跑后,囑咐戰(zhàn)士們要吃好睡好、休息好。
晚上,李先念向陳云匯報了西路軍左支隊的情況:4月中旬,左支隊從肅北石包城跨出祁連山向西開進。4月20日收到毛澤東、朱德的指示:“遠方(指共產(chǎn)國際)對于西路軍進入新疆轉赴遠方求學問題已決定了。為此,目前西路軍必須到達星星峽,他們(指陳云等)在該地迎候你們?!碑敃r左支隊已不到900人,他們在人煙稀少的戈壁沙漠,頂烈日、冒沙暴,餓著肚子,耐著干渴,艱難地前進。
4月24日,左支隊到達甘肅安西縣城外圍,當夜對該城發(fā)起攻擊。但由于前一天國民黨軍在該城增派了一個步兵團和一個騎兵營,激戰(zhàn)一夜未能攻下。25日晨,便退向紅柳園白敦子,途中遭到敵人的阻擊,激戰(zhàn)一天,當夜又被敵人團團包圍。左支隊連續(xù)與敵激戰(zhàn)一夜,至第二天仍無法沖出重圍。他們利用搶占的幾個沙丘,與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戰(zhàn)斗,連續(xù)打退了敵人多次的沖擊,殺傷了大量的敵人,但許多戰(zhàn)士都英勇地犧牲了!近黃昏時,陣地被敵增援的騎兵沖開,部隊失去聯(lián)絡,戰(zhàn)士們便單打獨斗,與敵展開了一場悲壯的混戰(zhàn)。部分人員乘夜幕突出重圍。有的是沿著電線桿,有的是沿著公路西行才到達星星峽的,有的是聽到紅軍集合號找到迎接的汽車才來的。幾天來,邊務站天天派汽車出去沿公路吹號。新疆督辦公署邊務處駐星星峽辦事處主任兼邊卡大隊長王效典,奉命熱情接待了紅軍指戰(zhàn)員。
第二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陳云舉行了歡迎西路軍到達星星峽的大會。清點人數(shù)時發(fā)現(xiàn),21800余人的紅西路軍,僅剩下460多人。慘重的損失,使大家面面相覷,一種不可名狀的悲痛襲上了每個幸存者的心頭。
陳云走上隊前,望著這些從槍林彈雨,從祁連雪山,從浩瀚戈壁中闖過來的每一位勇士,看著這些瘦骨嶙峋的英雄,有的吊著胳膊,有的瘸著腿,有的繃帶包著頭,有的破衣遮著體,他從內心產(chǎn)生了一種敬佩之情,一種痛愛之情,一種沉重之情。他沉默片刻之后,用帶著濃重上??谝舻钠胀ㄔ挻舐曋v道:“同志們,黨中央和毛主席派我和滕代遠同志來迎接你們,我代表黨中央和毛主席向同志們表示親切的慰問!”一陣掌聲之后,他繼續(xù)道,“你們?yōu)閳?zhí)行黨中央的戰(zhàn)略方針,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團結一心,克服千難,歷經(jīng)萬險,不屈不撓,浴血奮戰(zhàn),終于到達了目的地,這是非常不易的。你們?yōu)橹袊锩鼩v盡千辛萬苦,這種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血、犧牲,英勇頑強,百折不撓的精神,是令人欽佩的,是難能可貴的,是值得大力提倡和發(fā)揚的。革命斗爭有勝利也有失敗,勝敗乃兵家常事嘛!西路軍雖然失敗了,但還留下了你們這些骨干。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保存住革命的有生力量,我們就會發(fā)展壯大,只要留下你們這些火種,就可以燃燒起革命的燎原烈火。你們現(xiàn)在雖然只有400多人,將來一定會發(fā)展到4千、4萬、40萬。我們還有在陜西的紅軍主力,還有在陜北的黨中央,還有全國支持我們的人民大眾,我們的革命一定能夠取得成功!”
陳云的講話又被掌聲打斷。
陳云還講了國際國內的形勢,講了中共停止內戰(zhàn)一致抗日的政治主張,講了中共愿同一切主張抗日的黨派、軍隊、團體、組織結成廣泛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政策等。陳云最后說:“我們下一步的任務是進入新疆。新疆與蘇聯(lián)接壤,遠離國民黨統(tǒng)治中心。新疆省督辦主任盛世才,在新疆采取了一些進步政策,實行反帝、親蘇、平民、清廉、和平、建設的六大政策。他對我黨也表示友好,對我黨的政治主張也基本支持。我們與他已正式建立起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關系。我們進入新疆就是利用這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特殊環(huán)境,保存、培養(yǎng)和發(fā)展我們的力量。我們要抓住這一機會,努力學習科學技術,以適應現(xiàn)代戰(zhàn)爭,以爭取革命的更大勝利!”
這時,從迪化運送物資的車隊趕到了,大家一起動手,幫助卸運物資。接著給每人發(fā)了一套棉衣、一套內衣、一雙皮靴、皮鞋,一雙襪子和瓷杯、牙刷、牙膏、毛巾、筷子等。大家格外高興,有的說:“黨中央和毛主席想得多周到啊,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備齊了。”“孩子離不開娘,革命離不開黨,如果沒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正確領導,我們將無家可歸。現(xiàn)在我們終于回到黨的懷抱,體會到黨的溫暖啦。”
經(jīng)過幾天的休息,戰(zhàn)士們的臉上泛起了紅光,精神也很飽滿。
率軍入疆
5月3日,陳云帶領紅西路軍左支隊人員,分乘40余輛汽車從星星峽向迪化開進。部隊當日行至苦水時,陳云向西路軍人員再次集體講話。這次講話是一次內部講話。他著重講了新疆的形勢和盛世才的思想,要求大家對盛世才要有一個正確認識,要遵守中共與盛世才達成的各項協(xié)議等。同時要求大家鼓起勇氣,要對未來充滿勝利的信心。
5月7日傍晚,西路軍指戰(zhàn)員穿過無際的戈壁,越過終年積雪的天山,抵達迪化,盛世才到城外10余公里的紅雁池迎接。部隊根據(jù)協(xié)議,當夜幕降臨之后,才徐徐進城,駐進了迪化市西大橋盛世才新建成的阜民紡紗廠。戰(zhàn)士們睡木板通鋪,每人發(fā)了一床棉被、棉墊、草墊、床單和枕頭,個個笑逐顏開。這是他們平生第一次享受這種高級待遇,因為激動,反而難以入睡。陳云到每個房間檢查完后,也很晚才睡。他也同樣難以入眠,回想半年多的時間里,為營救西路軍作出的艱苦努力,經(jīng)過許多周折,今天終于實現(xiàn)了第一步目標。想到下一步如何安置這幾百人,他甚至擬好了向黨中央請示匯報的電文腹稿……
5月8日,紅西路軍抵達迪化的第二天,陳云召集團以上干部開會。他在會上講道:“現(xiàn)在西路軍突圍出來的左支隊人員已到達迪化,這主要是通過蘇聯(lián)斡旋才建立的統(tǒng)戰(zhàn)關系的結果。盛世才雖然對我黨友好,對南京政府采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態(tài)度,但我們不應對他抱更大的幻想。我們不要忘記,他還是國民黨的新疆督辦,還是國民黨軍的上將軍官。他不敢、也不情愿徹底與蔣介石翻臉。他既有積極擁共、大力改革新疆面貌的積極一面,又有懷疑我黨、害怕我黨、提防我黨的一面。他既是新疆的土霸王,又是新疆的大軍閥。我們和他打交道,一定要提高警惕,謹慎從事。既要與他搞好關系,又要堅持原則。盛世才同意我們進疆是有許多條件的,他限制宣傳馬列主義,不讓紅軍在新疆公開身份,不允許共產(chǎn)黨人在新疆公開身份和發(fā)展黨員。在這種條件下,我們不便穿著紅軍服裝,佩戴紅色的五角星帽徽和紅領章出現(xiàn)在迪化街頭,需要換穿盛世才部隊的藏青色軍衣,戴青天白日帽徽來掩護身份,以適應這種特定的環(huán)境?!?/p>
對此,部分同志產(chǎn)生了不滿情緒,有的干部議論說:“戰(zhàn)士們要是說是叛黨叛軍怎么辦?”“穿一輩子紅軍服,現(xiàn)在換穿敵人的服裝合適嗎?”面對這種情形,陳云耐心地說:“同志們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穿了多年的紅軍服裝,與它結下了深厚感情。要一下子換成敵人的服裝和符號,感情上的確難以接受。但軍隊的本質不在于穿什么服裝,戴什么符號,關鍵在于自己的信仰和聽誰的指揮,為誰打仗。我們穿的服裝雖然變了,但我們的信仰沒有變,本質仍然是為人民服務,仍然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和指揮的紅軍嘛!況且,這只是暫時的。以后還要穿我們自己的服裝,今后還是要佩戴紅五星、紅領章的?!?/p>
經(jīng)過陳云的反復動員和說服,大家最終還是接受了這一現(xiàn)實。但戰(zhàn)士們沒有完全按要求把換下的符號統(tǒng)一上交,而是把紅領章、紅五星和舊軍裝洗得干干凈凈,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
為了使傷病員盡快恢復健康,陳云讓段子俊專門與蘇聯(lián)人在迪化開的醫(yī)院取得聯(lián)系,及時把一些傷病員送到該院,使他們得到了較好的治療。
部隊進住迪化不久,陳云便對其進行了一次整頓,嚴肅了軍紀作風,并與李先念等西路軍及其左支隊領導人一起,制定了一系列嚴格的規(guī)章制度,加強了對部隊的管理和教育。此后,陳云又對西路軍左支隊進行整編,成立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西路軍總支隊,下設1個干部大隊和4個大隊。應盛世才的要求,總支隊對外稱“新兵營”。
為了提高這部分紅軍指戰(zhàn)員的科學文化水平,陳云組織領導他們開展文化知識和政治理論學習,開設了馬列主義和語文、算術、歷史、地理、物理常識課。陳云在學習動員大會上講道:“在中央沒有新的指示之前,‘新兵營’全體指戰(zhàn)員要抓緊一切時間學習,要學習軍事技術、政治理論和科學知識。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就是為了更好地掌握軍事技術,也是為了革命事業(yè)的勝利?!彼栒俅蠹乙裨趹?zhàn)場上沖鋒陷陣那樣,向文化進軍。他還給干部大隊親自講課。經(jīng)過近半年時間的學習,全體官兵的政治理論水平和文化知識有了顯著提高。
為了適應抗日戰(zhàn)爭的需要,陳云向盛世才和蘇聯(lián)顧問提出要求并得到同意,用蘇聯(lián)援助盛世才軍隊的現(xiàn)代化武器裝備,訓練“新兵營”,培養(yǎng)各種軍事人才,包括學習汽車、裝甲車的駕駛,各種火炮的操作,無線電臺的使用以及軍醫(yī)、獸醫(yī)等技術。
七七事變后,日軍大規(guī)模侵華。陳云在一次給“新兵營”指戰(zhàn)員作國內外形勢報告時講:中華民族正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國共兩黨全面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黨中央隨時有可能將“新兵營”派往抗日救國前線。為了民族的生存,為了國家的興旺,我們既要學好文化,更要練精武藝。要學古人那種“枕戈待旦”、“聞雞起舞”的精神。陳云的這些講話,對指戰(zhàn)員們學習文化和軍事技術起到了很大的鼓舞作用。
后來,根據(jù)中央指示,陳云從“新兵營”選派了一批學習優(yōu)異者到蘇聯(lián)深造和在新疆學習航空等技術。這些西路軍人員學成后,都陸續(xù)上了抗日前線,為抗日戰(zhàn)爭做出了重要貢獻。
陳云妥善安置了西路軍指戰(zhàn)員后,于1937年11月27日返回延安。黨中央、毛主席對陳云的出色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