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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巢候癥

      2004-04-29 00:44:03
      遼河 2004年1期

      高 秋

      沈曦參加學校周一升旗儀式時接到韓秋穎的電話,說陳曉俊心臟病突發(fā)送進醫(yī)院。

      韓秋穎手持一打住院單子在病房走廊上追上沈曦,說陳曉俊沒什么大礙,觀察一兩天便可以出院。沈曦心里急話便有些不平:“你以為你們多少歲,還這么成宿隔夜地玩!”韓秋穎臉色驟變,壓抑半天的情緒一下迸發(fā):“哪個用手銬子扣了他不成,是他整天死乞白咧地纏著人家跟他玩。”聽到嚷聲人們紛紛從病房探出頭,一個正忙著的護士從處置室退出來,瞧著沈曦很有修養(yǎng)滿是歉意的臉終于沒有發(fā)作。

      沈曦找主治醫(yī)生了解情況,醫(yī)生說病人心電圖沒什么改變,發(fā)病原因可能是精神緊張和身體疲勞所致。他最后一句話讓沈曦臉紅了老半天:“想不到大學老師也這么好玩,回去勸勸你愛人,現(xiàn)在中老年人猝死在麻將桌上的還少嘛?!?/p>

      陳曉俊顯然已經(jīng)聽到剛才沈曦、韓秋穎兩人在走廊上的爭執(zhí)。沈曦進來問他感覺如何,他臉色相當難看,“死了好?!标悤钥∫欢螘r間以來總覺得自己心臟有問題,想引起妻子的足夠重視,沈曦帶他去醫(yī)院查幾次查不出所以然;也忙,他再說不好,就找片藥讓他含著。陳曉俊心里不痛快,準備逮著機會大病一場給沈曦看看??伤@次真的有事,發(fā)病時機卻實在曖昧,又不很重,所以心里氣。

      沈曦有些焦慮,學校許多事等她處理;她剛才走得急,大家都知道她家里出了事兒,她要是不回去,校領(lǐng)導(dǎo)和一些老師可能會尋到醫(yī)院來。他們要是知道陳曉俊是累倒在麻將桌上的,她這個校長的顏面往哪里擱。可她又不敢離開,別看陳曉俊的病不需要人護理,對她也不理不睬的,但她一旦真要走了,陳曉俊可找到茬了。

      沈曦沒有想到韓秋穎還會回來,手里端著熱騰騰的早餐。陳曉俊不想吃。韓秋穎嗔責:“別裝了,這點病擋不住你消化,昨兒半夜你不就嚷嚷餓了嗎?你要是連飯也不吃,我的罪可更大了。”沈曦一旁像個外人似的看著韓秋穎忙活。韓秋穎說:“有事兒走你的?!鄙蜿剡^意不去:“你也一宿沒睡?!表n秋穎一甩臉:“我沒你老公那么嬌貴?!?/p>

      作為一家重點中學的校長,平時要宴請沈曦的人很多,她一般都回絕,但有些場合卻是她必須參加的。她吃完飯回家八點多,家里有客人。沈曦沒想到出院后請了長假的丈夫會將麻將桌搬到家里。他的牌搭子仍是韓秋穎和一對年輕夫妻。那對夫妻是韓秋穎的遠房親戚,也是教師。任職的學校位于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學生大多是農(nóng)民和一些外地打工者的子女,交學費都困難,教師待遇可想而知。他們曾經(jīng)通過韓秋穎想調(diào)到沈曦的學校,但沒有成功。全市最好的初中,不是誰想進就進得來的。他們工作沒調(diào)成卻成了陳曉俊、韓秋穎的牌搭子。沈曦暗自慶幸他們調(diào)轉(zhuǎn)沒成功,有這種嗜好的教師怎么會帶好學生。

      韓秋穎瞧著進門的沈曦,“我們轉(zhuǎn)移陣地可完全是照顧你家曉俊,現(xiàn)在弄得我老公每天還得到這兒來接我?!鄙蜿匦睦锊皇娣樕蠀s陪著笑,說曉俊剛出院,不能太勞累。韓秋穎回答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每天不會超過十一點。陳曉俊冷著臉問韓秋穎是來說話的還是來玩牌的,兩個人又一番爭斗。

      沈曦進來陳曉俊臉就一直陰著,沈曦對此習以為常。兩個人單獨在一起還好,在外人面前她甚至不能同丈夫交流,不論她說什么總會遭到一番冷嘲熱諷,甚至人身攻擊。被欺負急了,沈曦也會同丈夫翻臉,陳曉俊雖然不道歉,但事后有明顯悔意,可過不了多久,卻又故伎重演。為人一向?qū)捜莸纳蜿?,?nèi)心深處也有些失衡,韓秋穎現(xiàn)在在陳曉俊面前想怎么就怎么,指著鼻子罵娘陳曉俊也只乖乖聽著,可二十幾年前卻不是這樣。那時接受再教育的青年農(nóng)民陳曉俊衣著永遠光鮮整齊,鄉(xiāng)下人笑他下地干活也像個新姑爺,那都是韓秋穎的功勞。她常常低聲下氣地約陳曉俊到青年點后面山上去談“思想”,一弄就是大半夜,沒少讓沈曦陪著。最后和陳曉俊結(jié)婚的卻是沈曦,人們對這種結(jié)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當時許多人都認為韓秋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原因也簡單,一是韓秋穎皮膚黑,人雖然長得不錯,但那個年代美和丑的很重要標志可能要算黑白了;三是韓秋穎回城后進工廠當了工人,而陳曉俊和沈曦恢復(fù)高考后考上了同一所師范學院。這樣的結(jié)局使他們的友誼中斷了差不多近二十年。友誼的恢復(fù)也是有原因的,陳曉俊不再是韓秋穎心頭那塊永遠解不開的痛?,F(xiàn)在的陳曉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的兵團干部、青年點點長,作為一個清貧而不得志的中學教師,心氣沒了,只剩下傲氣,而韓秋穎嫁的男人卻成了了家國有大型企業(yè)里特有實權(quán)的處長;那男人個子雖然沒有陳曉俊高,人也趕不上陳曉俊帥,可這些表象的東西在人過中年之后還有什么實際意義?友誼恢復(fù)后,沈曦工作忙,和韓秋穎見面的機會不多,倒是共同的愛好把陳曉俊和韓秋穎拴在了一起,特別是在韓秋穎提前內(nèi)退后,兩人就差不多天天見面。

      十點不到,韓秋穎的丈夫周鴻打來電話,說車已到樓下。韓秋穎要他上來,要玩了最后一圈再走。

      沈曦把周鴻讓進書房,看出他喝了酒,泡杯茶給他。他們以前見過,但不是很熟。周鴻邊喝茶邊打量房間。沈曦家的書房是兒子上大學后用他的房間改造的,除保留一張單人床外,寫字臺、書架、茶幾、沙發(fā)把屋子塞得滿滿當當。沈曦見識過韓秋穎家的大房子,光客廳就有四十幾平。周鴻起身從書架上抽出本書,說:“過去讀蘇聯(lián)的,現(xiàn)在只看金庸了。”沈曦略感意外,她曾經(jīng)酷愛蘇聯(lián)文學,但這輩子卻從未讀過金庸,幾套金庸作品還是兒子當年買回來的。崇尚歐洲文學的沈曦本能地覺得這類武俠小說對青少年的成長有害無益,為此還和兒子起過大沖突,可是陳曉俊站在兒子一邊。沈曦知道丈夫比她更認為這種東西不入流,他所以站在兒子一邊,只是因為她反對。好在兒子并沒有因為迷戀武士俠女而影響學業(yè),讀遍金庸也考上了重點大學。

      周鴻讀書讀得很入迷,韓秋穎催他走才依依不舍放下書。沈曦讓他帶回去讀,他謝絕了。臨走他說了一句讓沈曦頗感意外的話:“我一直都夢想能擁有這樣一個空間?!?/p>

      沈曦從區(qū)教委開會出來已經(jīng)十一點多,她讓司機直接把她送到美苑花園。美苑花園是市里新開發(fā)的一處住宅小區(qū),地點雖然算不上中心,房子也不見得怎么高級,但因為周圍環(huán)境好,配套設(shè)施齊全,房間面積也夠大,住著本市的一些高級白領(lǐng)人士。韓秋穎一人在家正準備吃飯。她埋怨沈曦事先不打招呼,也好準備點吃的。沈曦說想吃好的就不上你這來了。韓秋穎的午餐非常簡單:一個饅頭、一碟撈菠菜外加幾小片香腸。沈曦嘆道:“你也太苛刻自己了,想攢錢發(fā)家呀。”韓秋穎冷笑:“你知道我兒子在國外一年要花多少銀子?!鄙蜿夭恍迹骸拔揖筒幻靼啄銈冞@些家長,中國基礎(chǔ)教育是全世界最好的,可你們卻早早把孩子送出去,花了冤枉錢還好意思說!”韓秋穎瞪眼:“你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痛,我兒子要也能考個名牌大學,我干嘛吃飽撐的砸鍋賣鐵送他出去?”兩人調(diào)笑一番,韓秋穎下了碗面給沈曦吃。

      沈曦坐在韓秋穎家客廳真皮沙發(fā)上沐浴著客廳落地窗照射進來的溫暖陽光,“玩笑歸玩笑,說真的,像我們這個年齡,除了好身體,還剩下什么。”韓秋穎嘆道:“什么好身體,還沒五十呢,渾身上下沒一個好受的地方?!鄙蜿卣f:“身體上的不適倒是其次,主要是情緒波動大。”韓秋穎滿臉疑惑:“你說我們現(xiàn)在到底算不算更年期?”沈曦說:“我看一個資料介紹,女人四十歲以后出現(xiàn)更年期癥狀都屬正常,我們多少歲,還不更年期?!表n秋穎指著胸口說:“怪不得最近上來一陣心煩,這里剜得難受,死的心都有。老周說我更年期,我還跟他急,以為他嫌我老。”沈曦說:“你該知足了,老周要地位有地位要人品有人品,脾氣又好,這樣的老公去哪里找?!表n秋穎回答:“難說,現(xiàn)在的女人看見有點錢或有點權(quán)的男人,哪個不撕破了臉皮往上貼?!鄙蜿貑枺骸坝凶C據(jù)?”韓秋穎回答:“前幾天,一個女的電話打到家里,說談業(yè)務(wù),可嘮了二十多分鐘還沒有撂電話的意思,我氣得當場奪過電話,把她一頓臭罵,然后三天三夜沒讓老周合眼,我就是要他老實交待和那女人到底什么關(guān)系;我跟他生活了二十年,他和我加在一起說的話也沒超過一百句,怎么對著人家有那么多話說?!鄙蜿貥返貌恍校骸八辛??”韓秋穎也笑:“他嘴硬得很,說通共只同那女人見過兩次面,而且完全是業(yè)務(wù)上的來往。誰知道!現(xiàn)在的女人,全狐貍精似的,不提防點能行?”沈曦嘆道:“你們家老周脾氣可真夠好的,要是換了我們家那主不離家出走才怪?!表n秋穎憤憤:“陳曉俊脾氣壞才對。有才,又帥,脾氣要是再好,不都成你的了?!闭f著她忽然想起什么,從另一個房間拎出個塑料袋,里面裝的全是些預(yù)防與治療更年期的藥,包裝都拆開的,沈曦以為她吃過了。韓秋穎不好意思說當初老周買給她,她氣得扯爛了扔進垃圾筒,可想想不舍,偷偷又撿了回來。韓秋穎想分一些藥給沈曦,沈曦拒絕了,韓秋穎也不勉強,她知道沈曦從小就不占人家便宜。

      一杯清茶、一部金庸,周鴻讀起書來很認真,沈曦在寫字臺前看材料、寫筆記,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沈曦對周鴻的印象漸漸有些改變,周鴻并不像同學中描述流傳的那樣傲慢而難以接近。

      “謝謝你,老韓吃了藥,情緒改善了很多。”周鴻好像知道沈曦在看他,抬起頭。沈曦移開目光,“細說起來,我倒是要感謝你。一段時期以來我的情緒也不大對頭,要不是你提醒我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p>

      “想象不出你會有這方面的問題?!?/p>

      “我不過小秋穎一點?!?/p>

      “我的意思是你——你的——你不會……”從來沒見過一向從容的周鴻這樣語無倫次。

      沈曦轉(zhuǎn)移話題,“那天你到學校來找我,開始我還真嚇了一跳,以為什么事呢?!?/p>

      周鴻恢復(fù)了沉穩(wěn),“什么事會嚇你一跳。”

      “找我的人差不多就兩件事,轉(zhuǎn)學或調(diào)班,可這兩件事是最讓我頭痛的?!?/p>

      “如果我真為這兩件事找你會怎樣?!?/p>

      “拒絕,從你在樓下打電話到你上來,我一直都在盤算如何把拒絕你的話說得婉轉(zhuǎn)些?!?/p>

      “你拒絕所有人?”

      “也不是。有些是不能拒絕或難以拒絕的;但有些卻是要拒絕卻不知該如何拒絕的,弄不好就會失去像秋穎這樣多年的老朋友?!?/p>

      兩人相視一笑。

      韓秋穎劃拉著牌在外面餐廳里喊:“這會兒怎么沒動靜了,剛才嘮什么嘮得那么開心?!?/p>

      沈曦從書房出來:“老周表揚你,說你最近溫柔多了?!表n秋穎撇嘴:“他想借機夸他自己吧,最近他這么乖,每天早早來接我?!鄙蜿匦Γ骸暗昧?,你們這是互相吹捧?!?/p>

      韓秋穎嚷著餓了,要周鴻帶他們出去吃宵夜,沈曦推她:“幾點了,飯店早關(guān)門了?!表n秋穎大著嗓門:“你也算當官的,到外面看看去,誰像我們這樣天天老老實實呆在家里?!鄙蜿卣f省點吧,餓了就下點面,韓秋穎執(zhí)意要去,說老周能報銷,周鴻也誠意邀請。那一對來打麻將的夫妻很知趣地告辭,說孩子一個人在家回去晚了不放心。

      正要走,陳曉俊突然賭氣:“我不餓也不想去,誰餓誰去?!表n秋穎一把拽他起來,“犯什么倔,小心眼!不就是今天我贏你兩毛錢么,大不了明天我連本帶利輸給你?!?/p>

      周鴻的汽車行駛在街道上,汽車、人流、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斑斕的店鋪招牌,讓沈曦覺得剛才韓秋穎的話并不是完全夸張。時間不早,飯店的人雖不像白天那么多,但可能是燈光制造的氣氛,倒顯得比白天喧鬧些。沈曦仔細觀察,都成群結(jié)伙的,單獨出來就餐的男女幾乎沒有,像他們這種年齡的倒占了大半。周鴻顯然和這里的服務(wù)員挺熟,讓他們找一個包房,韓秋穎說:“房間里憋屈,還是大廳敞亮?!?/p>

      沒落座,另一張臺子上的男人站起身向周鴻打招呼,兩個人握手寒暄。韓秋穎悄悄告訴沈曦,那男人是市里一家知名企業(yè)的老板,孩子在國外讀高中時和她兒子是同學,不學好,剛到國外三天,就跑到賭場把一年的學費都輸光了;她又指著同桌另一對中年男女,說男的是某某局長,女兒在名牌大學讀書突然就得暴病死了。

      周鴻回來說那邊桌上有人認識沈曦,沈曦仔細端詳,想不起來見過誰。韓秋穎用濕巾擦著手,“我的大校長,你可是個名人。你們學校那么好,哪個有權(quán)有勢人的兒女沒在你們學校讀過書呀!”

      周末下午,學校抽出兩節(jié)自習課進行衛(wèi)生清掃。沈曦回到辦公室時幾個孩子正在里面忙著,沈曦關(guān)照擦窗子的孩子注意安全。一個男孩子很認真地為她擦拭辦公桌角落里的灰塵,沈曦從他剛才指揮同學的樣子看出他是這群孩子中的頭兒。瞧他眼熟,想想終于記起他就是最近常上她家玩牌的那對夫妻的孩子。當初他們托沈曦調(diào)工作未成,又想讓兒子升初中時進沈曦的學校,沈曦不好再拒絕就幫了忙,后來他們還專程帶孩子登門拜謝。沈曦問男孩子是哪一班的,男孩子回答是初三零班的。沈曦頗感意外,零班學生是年級前五十名的學習尖子,差不多個個都能考上重點高中。她忍不住問晚上誰在家陪他學習。男孩子說都是他一個人在家,因為家里只有一個房間,爸爸晚上在家總?cè)滩蛔】措娨?,媽媽怕影響他學習就天天和爸爸出去。男孩子顯然被校長問話問得很光榮,忍不住興奮地加一句:“他們晚上出去還能掙點外快,媽媽說有時一天菜錢就夠了?!鄙蜿卮糇胩鞗]緩過神來。

      幾個孩子高聲提醒校長有電話來。沈曦沒想到是周鴻打來的,他聲音有些異樣,讓沈曦馬上下樓,沈曦預(yù)感到可能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周鴻仍是親自駕車,他在車里示意沈曦上車。沈曦剛坐進去便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整修車廂彌漫著濃烈的酒精味道。沈曦自己不喝酒,也討厭看別人喝醉的樣子。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周鴻已經(jīng)發(fā)動起車子。沈曦讓他停車,勸他喝了酒就不要開車。周鴻不理會,車一直開到一家酒店門前。過了午飯時間,酒店門前停車場的車已經(jīng)很少,周鴻卻偏偏把車泊到兩車中間,動作有些莽撞,還好沒有刮碰到兩邊的汽車,沈曦卻驚出一身冷汗。

      他把沈曦讓進酒店的一間包房,幾個正在里面收拾東西的服務(wù)員看見他們進來慌忙退出。沈曦剛才一直猜測是不是周鴻和韓秋穎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以為韓秋穎會在里面,可包房里空無一人。沈曦感覺不對,想甩手出去,卻被周鴻攔住,推她到一把椅子上,他說:“二十年了我都在聽有關(guān)你的事情,今天你也應(yīng)該聽我說幾句了。雖然你在這二十年的故事里形象并不都很美好,可是我一直用我自己的方式了解你、分析你、想象你,你的影子在我心里越來越鮮活,就像一個多年的老朋友,陪伴我度過了每一天。有一天我終于見到你時,卻發(fā)現(xiàn)真實的‘你和我心中的‘你是那么和諧統(tǒng)一,卻更生動、更美好——也更有女人味?!敝茗櫹駬Q了個人,臉上泛著一種光彩,沈曦被嚇到了,甚至忘記她剛才的堅持離開,她平生第一次面對一個男人用這樣充滿激情的語調(diào)同她講話。周鴻眼睛里盈滿了淚水,“我聽了你二十年的故事,現(xiàn)在你也該聽聽我的故事了,從來沒有人聽到過我的故事,我就是講了別人也不會聽到,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同這個世界上的人講過話了。今天我必須把我的心里話對你講出來,否則我——”他那被酒精和激情改變的臉讓沈曦既震驚又恐懼,但這一刻他的臉真的顯得好年輕。他忽然停下,要出去一下,并反復(fù)讓沈曦作出不離開的保證。

      沈曦以前聽韓秋穎夸丈夫,說別看周鴻其貌不揚,可在大學里不但會演戲,寫的劇本還在市里獲過大獎,沈曦搞不清他現(xiàn)在是不是在演戲。但他表現(xiàn)的太真誠了,只是他的激情在酒精的作用下,顯得有些幼稚和滑稽。沈曦知道自己不該再停留下去,否則還不知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她走出包房四處張望,一個身穿黑制服,年齡稍大,領(lǐng)班模樣的女子迎過來,禮貌地告訴沈曦和她一塊來的先生去了衛(wèi)生間,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沈曦說想先走,那位先生酒喝多了,能否請她幫忙找一下他的家人。她掏出筆,寫出一個電話號碼。女孩子正要接過去她卻停住了,她忽然感覺到不妥。她了解韓秋穎的性情,事情弄不好,不但害了周鴻,還會把自己牽扯進去。正猶豫,女孩說話了,“我可以查到他一個朋友的手機號,他常為這位先生來定位子。要不這樣,我通知他來接這位先生回去行嗎?”沈曦覺得好,忙著感謝。女孩子說:“您別客氣,沈老師?!?/p>

      沈曦夜里失眠,原來她也偶有失眠,可那大都是作為一校之長有許多難題要解決,可現(xiàn)在她卻要因一個原本毫不相關(guān)的男人睡不著覺,這讓她有些氣惱。她開始檢查自己和周鴻交往中的行為,開始她對周鴻是排斥的,除原來同學中流傳的對周鴻不利言論外,她對混跡于官場、整日泡在酒店的男人骨子里有種偏見。但這種印象不久便改變了,周鴻在她面前雖然話不多,但表現(xiàn)得幽默、睿智、善解人意,話語充滿了哲理。沈曦當領(lǐng)導(dǎo)當?shù)美郏傆X得別人不能完全領(lǐng)會自己的意圖,和周鴻一起待著很舒服,常常話還沒說完,他已經(jīng)知道答案,而且不像陳曉俊那樣隨時拋來冷刀子。周鴻那天因韓秋穎情緒問題到學校和沈曦長談,也令沈曦十分感動,一個男人對妻子這般細致和寬容,這讓她不能不對自己的婚姻有所反思。

      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覺得沈曦的婚姻會有什么問題,雖然陳曉俊的冷傲和霸道是人所共知的,可他就那副德性,在一般人看來還個性十足,甚至不失可愛。沈曦一路陪陳曉俊走來,了解他的心路歷程和性格的扭曲。陳曉俊從小學、中學到青年點、大學都是顆耀眼的星星,男孩子推崇,女孩子追捧。可一旦走上社會,這顆星星便很快暗淡無光。開始學校領(lǐng)導(dǎo)還很想把一個優(yōu)秀人才培養(yǎng)成出色的接班人??刹痪?,陳曉俊性格中的弱點便暴露出來,雖然他才華橫溢,雖然他課講得不錯,可是他當領(lǐng)袖當慣了,不知道社會上有夾著尾巴做人的道理,仍想在任何時候都一呼百應(yīng),當眾人矚目的明星。他的自以為是很快便遭到領(lǐng)導(dǎo)的厭煩,不但放棄了對他的培養(yǎng),還成了辜負領(lǐng)導(dǎo)殷切期望的反而教材。相反,沈曦憑著良好的家教、修養(yǎng)和腳踏實地的工作作風,一步一步地獲得了事業(yè)上的成功,先是被借到教委幫忙,很快便正式調(diào)入、提拔,后被派到中學當領(lǐng)導(dǎo),妻子事業(yè)越成功,成為落后分子的陳曉俊心里越不受用。當年陳曉俊在眾多追求者中選擇了沈曦,覺得是對她的一種恩賜。現(xiàn)在他事業(yè)敗了,可精神不敗,在外到處以一副玩世不恭的逍遙派面孔示人,表面瀟灑,內(nèi)心痛楚,回家便把一腔的心酸和不甘向妻子發(fā)泄。沈曦一味忍讓,作為陳曉俊從輝煌到衰落的見證人,她能夠充分理解他內(nèi)心的那份痛苦,所以很少和陳曉俊正面交鋒,一味的退讓卻導(dǎo)致陳曉俊更加有恃無恐,好口才錘煉成一把把利劍,逮著誰傷誰,這讓他沒有了朋友,也沒有了敵人:什么樣的朋友也禁不住如此尖酸刻薄的舌頭;什么樣的敵人也不會和一個在政治上毫無抱負卻整天拎著把寶劍的對手論戰(zhàn)。只是因為他課講的好,對學生除偶爾說一兩句狠話外絕對寬容,很受學生愛戴,才保持住一份尊嚴。沈曦受不了他在她面前越來越失衡的心態(tài),求人把他調(diào)到市里的一所大學任職。雖然在那里并不比中學更能發(fā)揮他的才華,收入也不比過去多,但畢竟是大學老師,人們不再把他和沈曦在同一水平線上對比,讓他覺得體面些。

      生活讓沈曦緊張,并且身心不愉快。兒子沒上大學前,因為工作忙,孩子學習和生活都是陳曉俊負責,沈曦心里愧疚,陳曉俊說什么都忍著;兒子走后,陳曉俊沒什么可忙,心里更不受用,找機會就和沈曦叫陣,可沈曦總不接招,令他很無奈。不知什么時候他迷戀上了麻將,沈曦從心里瞧不起這種活動和喜歡這項活動的人,可從此日子卻好過不少。陳曉俊課不多,白天睡夠了,晚上出去玩,回來后還要在書房通宵達旦看書——不管多自暴自棄,他讀書用功的習慣一直未改。陳曉俊晚上回來時,沈曦已經(jīng)睡下,沈曦早上起來上班,陳曉俊看累了書就在書房睡了,他們常常一天碰不到面,陳曉俊想發(fā)邪火都找不到機會。

      在感情上沈曦是個很遲鈍的女人,但就是傻子也能感覺到周鴻行為里的非正常因素,這讓她既感到不可思議又有些恐懼和心跳。她懷著緊張和焦慮等待事態(tài)的進一步發(fā)展,她要尋找機會讓他明白他行為的荒謬可笑,然后讓這個叫周鴻的男人從此在她視野里消失。

      周鴻好長時間沒有來接韓秋穎。據(jù)韓秋穎說周鴻的車壞了正大修,上班也要搭別的領(lǐng)導(dǎo)車,她每天夜里玩完只好自己打車。她心痛這筆開銷,和陳曉俊商量把牌局挪回她家,陳曉俊卻不同意,所以她最近很少來玩。接下來發(fā)生了一件事情讓沈曦無暇顧及其他,學校教導(dǎo)主任被學生家長舉報收受賄賂讓反貪局拘去了,接下去查出了更多的利用職務(wù)之便的違法行為。數(shù)額雖然不是巨大,但也足以毀了他的前程。這事情讓沈曦很被動,教導(dǎo)主任工作出色一直是她得力的左膀右臂,出事雖然沒有牽連到她,但終究臉上無光。她要到上級部門檢討、解釋;要想辦法做工作積極退贓以減輕他的罪行;要安慰、照顧他的家人。犯錯誤的教導(dǎo)主任上有老,下有小,孩子患先天性疾病需要大把錢維持生命。等沈曦兒子放暑假回來,家里的牌局便徹底散了,陳曉俊一貫在兒子面前注意形象,他又成了一個模范父親,一早忙著出去買菜,三頓飯親自下廚,壞脾氣也收斂了許多。

      午夜,陳曉俊在臥室燈下看書,忽然有電話來,他不接,家里電話幾乎都是找沈曦的。沈曦從睡夢里醒來拿起電話,是韓秋穎打來的。她不說話只是哭,沈曦心里發(fā)沉,她有一種預(yù)感,酒店發(fā)生的事兒還沒有完。韓秋穎卻抽泣著說老周得了不治之癥。沈曦的心一瞬間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抓了一把?!搬t(yī)生說只有三個月的命了?!鄙蜿孛χ鴨柕降椎玫氖裁床。救酥恢?。韓秋穎回答是肝癌晚期,還沒有告訴他,哪敢對他講,知道了人馬上會垮掉。沈曦看了下表想過去陪她。韓秋穎說不用了,她剛從醫(yī)院回來,妹妹在她那里。韓秋穎顯然只是想找個人傾訴。她說他們處級干部每年都體檢,剛查了不過半年。然后歷數(shù)了周鴻一生的種種不易:早年生活的困難,青年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中年官場的險惡;檢討自己的不溫良不體貼:每月給老周的零花錢很少;反對老周資助家鄉(xiāng)的兄弟姐妹;前一陣子老周不想在外面吃飯,說特別想吃家里的飯菜,可她已經(jīng)習慣了他不回來她晚飯的簡單,覺得他兩個人開伙又麻煩又破費。“他要不是在外面天天喝酒,肝臟也不會出問題?!彼滩蛔∮挚蕖I蜿匕矒崴胩觳欧畔码娫?,回頭看看陳曉俊已經(jīng)睡了。沈曦一夜無眠。

      沈曦回家接丈夫一道去醫(yī)院看周鴻?!爸茗櫴钦l,我不認識,憑什么去看他?!标悤钥∶嫔幚?。沈曦氣怔住,昨天晚飯和丈夫說這事兒,當兒子的面,陳曉俊沒說什么。

      沈曦去之前和韓秋穎打過招呼,她很怕單獨面對周鴻。一段時間不見周鴻人瘦了一圈,臉色灰暗,不過精神還好,沒見過他以前樣子的人也許看不出他患病。他神態(tài)自若,仍然是那種冷幽靜。說了幾句話,忽然說想吃西瓜,讓韓秋穎去買。韓秋穎埋怨說前幾天人家送來西瓜,他不吃都爛了,今天怎么突然抽風想吃西瓜。周鴻不耐煩,臉色便不好,從病號服口袋里摸出一張百元鈔票擲過去,韓秋穎慌忙撿了出去。

      周鴻精神突然委頓,“任何罪惡在死亡面前都可以被寬恕?!?/p>

      “沒那么嚴重。”沈曦輕聲回答。

      周鴻抬起頭,“我罪孽深重,不怕多一條?!?/p>

      “任何事情不要想,先把身體養(yǎng)好?!?/p>

      周鴻環(huán)顧擺滿了鮮花的病房,“一個一直掛在懸崖邊上的人掉下去是一種解脫。”他頓了一下,“人們一般不會和已經(jīng)死去或?qū)⒁廊サ娜擞嬢^,我兒子可以不用受苦安心完成他的學業(yè),韓秋穎也可以放心過完她剩下的日子?!彼麌肃橹骸叭藗兌疾辉俸退嬢^,他何必再和自己計較。這樣的結(jié)果很好——真的——很好?!彼钢覆》苛硪粡埓采弦粋€已經(jīng)瘦得脫了像,張了大嘴呼吸的昏睡老人,“當年戰(zhàn)場上的抗日英雄、叱咤風云的公安局長,可現(xiàn)在除了鐘點工再沒有人理他。醫(yī)生說他現(xiàn)在需要五個兒女的關(guān)愛,其實他需要的只是一種解脫?!彼⒁曋蜿兀砬榈?,“人的一生不可能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哪怕是他最需要的東西。”沈曦不想表露感情,可淚水還是忍不住流出來,“你現(xiàn)在最需要什么。”

      “泡一杯茶,陪我走完最后的日子?!敝茗欇p聲說。

      半年后周鴻去世。之前沈曦又去看過他幾次,親眼目睹了一個活生生的肉體被一點點蠶食掉的慘狀。半年的消磨,已經(jīng)沒有人對他的死表示抱憾,韓秋穎也平靜地接受了現(xiàn)實。因為周鴻有話,他們的兒子沒有在他病中和身后從國外回來。讓沈曦意想不到的是陳曉俊不但參加了周鴻的追悼儀式,還沖著假花叢中的周鴻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

      缺了誰日子都要過下去,韓秋穎被一幫退休同事會著白天上老年大學、跳健美操,晚上在她的大房子里玩玩牌,活得倒也充實。玩牌時她還想著陳曉俊,卻被他拒絕了。現(xiàn)在他迷上了上網(wǎng)下圍棋,雖然沈曦家每月都要交一筆不菲的費用,可沈曦還是高興。她越來越相信圍棋是一種高雅活動,可以修身養(yǎng)性。自從開始下圍棋,陳曉俊確實改變許多,不再像過去那樣咄咄逼人,動輒出口傷人。

      沈曦定期會去看看老同學韓秋穎,可有一陣子她晚上總不在家。有一天她自己跑來說她現(xiàn)在天天去廣場上跳交誼舞。不是為了健身,就是想認識男人。她說老周死后她才發(fā)現(xiàn)他在外面居然還有女人,是個歌廳小姐,周鴻還為她買了房子。在他生病前半年左右,才同她斷的?!拔以诩依锟邢滩诉^苦日子,他卻在外面養(yǎng)女人。”韓秋穎的眼里沒有淚水,只有憤懣。

      學?;I辦運動會和藝術(shù)節(jié),沈曦每天從早忙到晚??伤龥]想到丈夫今天居然會比她起得早,多少年他們很少在一個桌子上吃早餐。他喝著牛奶,平靜地對沈曦說,他調(diào)了工作,到育才中學教書。育才中學是市重點高中,現(xiàn)在的校長是他們讀師范時的同學。提到這位校長,陳曉俊有點憤怒,“他要我是因為我書教得好,可他卻說你幫過他的忙,他欠你一個人情?!彼孟駴]有注意到妻子的表情,“有了育才這塊牌子,就不愁沒有學生來找我補課?!彼駥ι蜿兀窒褡匝宰哉Z:“人家兒子能出國,我兒子為什么不能。我兒子不但不比他們差,而且比他們不知要優(yōu)秀多少?!彼R出門吩咐妻子:“找時間收拾一下書房。我要把床拆了,添幾套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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