軼 名
社會具有趨同性。就像海水日復一日沖刷礁石一樣,那些過于突出的棱角漸漸被打磨圓滑,人們開始對事物持有大致相同的理念,遵循著大致相同的游戲規(guī)則,養(yǎng)成了大致相同的生活方式,此事亦喜亦悲,喜在它能讓那些利人利已利社會的行為蔚然成風,直至眾怒難犯;悲在它也能讓那些害人害已害社會的毛病積重難返,直至法不責眾。
在中國,“管閑事”歷來不是個好詞兒,管閑事的人也歷來不招人喜歡。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顯赫到能濟天下的人有幾個呢?所以很多中國人都只顧著獨善其身去了。至于那些忘了自個兒的本分想去摘別人刺兒的人通常都落不下什么好。
丹麥與中國相反。也許是因為他們喜歡事物按照他們已經適應了的井井有條的方式進行,也許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遭到過反擊,反正丹麥人有著愛管閑事的習慣,甚至把它視為公民必盡的義務。諸如保護環(huán)境、愛護動物、講究公德、遵紀守法都已成為丹麥人約定俗成的自覺行動,對任何犯規(guī)者,他們既不能容忍,也不會袖手旁觀。
我在丹麥被“管”過好幾回,記憶深刻的是一次驅車出去玩,行至一家商場時想進去逛逛。正值午后,斜陽懶懶,偌大的停車場里沒有幾輛車,我先生方向盤一打就進了個車位,這時才發(fā)現地上畫著殘障者標志,一想,旁邊殘疾人車位還多得是,我們倆便邁腿下了車,沒想到還未關車門,就見不遠處幾個曬太陽的人不停地對我們招著手,那是在批評我們沒按規(guī)矩辦事。先生趕緊鉆進車門,老老實實把車拐進自己該呆的地方。下車后,那幾個人又在對我們招手,這次是對我們知錯就改進行表揚。
還有一次是我們剛住進哥本哈根海勞普區(qū)的一棟公寓不久。那天我正在家里看書,忽然響起一陣嘭嘭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小區(qū)清潔工尼爾森,平時碰面他總是滑稽地擠擠目艮睛,快活地說聲:“嗨,你們好!”這會兒卻挺嚴肅。見我聽不懂嘰里咕嚕的丹麥話,他拉著我就走。一直被帶到地下室,只見尼爾森打開樓道的垃圾出口,撥拉出一個塑料袋,用小棍一樣樣對我指點著里面的垃圾。我立馬認出那是我剛扔的垃圾,里面有半張中文報紙,還有一個盛過芝麻醬的小玻璃瓶,他顯然就是從這些東西順藤摸瓜捉住我這個“罪魁禍首”的。按照規(guī)定,報紙和玻璃瓶是不能扔進垃圾通道的,必須扔進樓外專門回收報紙和玻璃的分類垃圾箱中。有了尼爾森的這一“管”,我自此長足了記性。
丹麥人是欺負外來戶吧?自尊心強的人八成這么想,其實不然,任何一個破壞了規(guī)矩的人都可能領教丹麥人的愛管閑事。
我讀過一位客居他鄉(xiāng)多年的丹麥作家回到丹麥后曾寫過一本書名叫《文化沖突》,其中一章是寫他如何遭遇“管閑事的。諸如開車忘記打亮前燈、沒有給超車的人留出余地、騎車拐彎沒有示意等等,都有丹麥人挺身而出,不留情面地批評指正。有一回,他在日德蘭半島的小湖里劃船,看到岸邊蘆葦婆娑,有心摘下一束賞玩,誰知未及靠近葦叢,便聽一聲怒喝:“不許破壞蘆葦!”原來早已有人洞察了他的“狼子野心”。還有一回他騎車出游,忘情地欣賞著故鄉(xiāng)的風光,蔚藍的大海,濃綠的森林,陽光明媚地照耀著,前面一個姑娘也騎著自行車,金色的長發(fā)在微風中飄拂。他陶醉在迷人風光中,悠悠然超過那位騎車的姑娘,去口冷不防聽到姑娘大喊一聲:“嗨,怎么了,伙計,你的車鈴壞了嗎?”好久,他才省悟過來,在丹麥騎自行車超過別人是應打鈴以警示和致意的。
在我看來,管閑事也不可一以論之,大致可分為三種:最高境界自然是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英雄之舉;第二種是以社會為已任。維護公德,勸人向善,乃賢者之舉;未流一種是把鼻子尖兒伸到別人家的門縫里,窺人隱私,撥弄是非,乃小人之舉。為之正名者誰,不言自明。
假如一個社會出英雄,多賢者,無小人,那才真是“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