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澤夫
守秋
就地取材。從墳頭砍下不見葉子的苦楝和黃金一樣顏色的蒿草,在墳塋與墳塋之間,拾起一個既遮風又擋雨的家園,守護最后一茬秋收。
躺在先人懷里,我感到溫暖而安寧。
先人不停地用骨頭敲打土層,含糊不清地與我對話,內(nèi)容無非是節(jié)氣與勞作,耕耘與收成,還有—些道聽途說的逸聞。
我并不知道,在我進入夢鄉(xiāng)時,四周亮著幽幽的磷光,那是先人不放心,提著燈看望我來了。
瞬間
產(chǎn)后的油菜地,如失血過多的母親,慵倦而安詳。成捆的油菜秸,嬰兒般扔在一旁。
鄉(xiāng)下人認定一個理:留在地里的秋天不叫收成,必須搶在太陽出山之前,把它們挑到曬場,嬌氣的油菜會在太陽面前撒嬌,從襁褓里滾落。
從地壟跨上田埂,是勞動過程中最苦辛的—步。
先將擔在肩頭的兩垛小山,小心地擺平,深吸一口夾著炊煙和牛糞味的晨風,一只腳弓上了埂沿。這時的姿勢,正如一尊名雕。村頭,誰家的黃牛一聲長哞還未落音,閃著金輝的小山便在田埂上疾步移動。
跨上田埂,也就跨上鄉(xiāng)野最高的海拔。
田埂與曬場不遠。曬場與倉廩不遠。
而鄉(xiāng)下的日子,緊鄰著倉廩。
太陽落山時
太陽落山時,山梁上晃動著母親的身影。
不知是那捆柴薪重壓在母親背上,還是母親被捆綁在柴薪之下,母親的身影濃墨重彩,實實地填滿了山隘。長長的身影盡頭,是她疼愛的幺子,笨重的山鎬欺負幼稚的身架,尖尖的鎬嘴忽重忽輕地探向露在布鞋外面的桃紅色的腳后跟。
前面的小山停下來,母親回頭憐惜地張望,她的臉龐被柴禾捂緊了,就像被山巒隔住的夕陽,感受到它的光芒,卻看不見它的面容。
“乖喲,累不?”
“媽,我不累…………長大了,我?guī)湍惚场蹦概c子,一路牽掛著走下山梁。
兒子走下山梁,走出大山,母與子,仍沒有走出那份最初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