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紅彬
“腰疼!”二墩怪里怪氣地學(xué)著娘的腔調(diào),然后說,我一天到晚累得要命,下了晌還要聽你嘮叨,知道你腰疼!唉,唉!
二墩娘半坐在一個凳子上,似乎沒聽清兒子的話,皺著眉說:就是疼,這都八天了。輕一陣兒重一陣兒的,今天走路都難了。說到這里她忽然一咧嘴,似乎要哭出來了。
二墩不耐煩了,卻還不緊不慢地說:好了好了,又不是小孩子,看你那個樣子,總不能哭吧?那天不是給你抓了藥了,喝了沒?
二墩娘說:喝了,不頂用,我也去村衛(wèi)生室打了針了,不靈。今天給我換個藥鋪去看看吧。
二墩黑長著個臉盡量放低聲音說:人老了,總是要出毛病的,有啥稀罕的?像我那輛摩托,前年那么好使,今年呢,騎兩回總要修一回,跟人是一樣的。你這樣想,又不用你下地,又不用你掙錢,每天吃罷飯你閑著就是了,弄個腰疼也要吵吵吵的。
二墩娘呻吟著說:今兒個是疼得受不了,我倒不怕死,就怕疼癱了,半死不活,你們不是更受累?
二墩眨了幾下眼,把頭點了又點說:看,上東村的大藥鋪去,中不?給你輸液,中不?輸次液不過半袋子麥子就夠。再疼,你總得讓我喝口酒解解乏、吃口飯長長氣力吧?二墩就開始吃飯,端了一個又一個的碗放桌上,咚咚直響。
二墩吃了飯,干咳一聲,抹了抹嘴說:娘,不是我說你,我哥長年在外,家里有個大事小情的都是我出頭,花錢我不怕,工夫呢?過年時哥都回來,你咋不???讓他也盡盡孝心嘛。走吧,去東村找齊大夫看病去。二墩就從屋里推了摩托出來。
二墩娘顫巍巍起身,試了幾試,屁股終于離了凳子,可手還按在上面,腰也直不起來,說:兒呀,摩托車太快了,我怕坐不了,要不,你騎三輪車帶我去吧?
二墩“嗵”地一跺腳,眉頭就皺成了一團(tuán),他拉著長聲說:娘,到東村有四里路遠(yuǎn)呢,想累死我?我可是你的親兒!
二墩娘順下眼睛不再說話,她慢慢地挪著,哼哼嘰嘰好半天才爬到了摩托車的后座上,額頭上明晃晃的全是汗珠。
二墩騎了摩托出門,上了街見了人就說:娘病了,上東村給她看病去,啥事兒也沒這當(dāng)緊??!二墩開著摩托車,油門忽大忽小的,二沖程的車子響得像飛機(jī)一樣。
就進(jìn)了東村,眼見得就要走到齊家藥鋪的門口了,摩托車的前輪突然軋住了一個磚頭,二墩一慌,“呀”地叫了一聲,連車帶人就摔倒了。他的頭碰在了那磚頭上,馬上就流血了。
二墩娘嚇傻了,忙爬起來叫:二墩,兒呀,磕壞了吧?呀!流血了!
二墩半躺在那里,拿手捂一下額角,放開看時,手上盡是血,冷笑一聲,恨恨地說:好,摔得好,就不想來這兒呢,報應(yīng)了吧?
二墩娘像瘋了一樣,變了腔地大喊:來人呀,齊大夫,來人呀,快救我的兒子!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二墩往藥鋪里抬,二墩娘在旁邊扶著,不住地掉淚,鼻涕也總想滴下來。
二墩娘拽了齊大夫給兒子治傷。于是,清洗傷口、消毒、縫合,忙了半天。二墩娘顫聲問道:大夫,要緊不?得打破傷風(fēng)針吧?齊大夫點點頭。二墩娘又說:不會發(fā)炎吧?得輸輸液吧?二墩就說:輸液輸液,發(fā)了炎可不是玩的。
就給二墩輸液。
二墩娘跑前跑后地忙活著,又是裝了熱水瓶暖那輸液管兒,又是給二墩蓋被子,把那被角掖了又掖的。接著她又跑出去,在雜貨店里買了四個橘子,剝了皮給二墩吃。然后就盯住了二墩額角那一塊紗布看,怔怔地流淚。二墩閉上眼睛,把頭扭向一邊,咕噥說:看啥看,小口子,不過縫了兩針。
終于輸罷了液,結(jié)賬時,齊大夫隨口問道:說是摔到了我的門口,你們娘兒倆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二墩沒好氣地說:就是上你這兒來的,給娘看病,她腰疼!
齊大夫就看了二墩娘一眼,見她直直地站在那里,說:大娘腰疼,不像呀!
二墩娘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捶捶后腰,再前后左右地活動一下,詫異地說:咦,這腰咋不疼啦?
不疼你來看啥病哩!二墩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