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霽鴻
早晚練練太極拳,遛遛腿腳,白天看看武俠,弄弄花草——退休工人王老伯,平日里將晚年時光過得極為寧靜,除了偶爾咳一聲嗽,真難聽到他弄出什么響動??梢坏┡錾蟼€好日子,他的老工友、老哥們一來,他就如進入角色的演員一般,完全換上了另一副性情,又是大聲招呼,又是拍手跺腳。寒暄的余音還在震蕩,他又從墻上摘下二胡,調(diào)弦,清嗓,自拉自唱甩出了一段悠悠揚揚的“花燈”。惹得他的老伴抬頭笑罵一句:“人來瘋!”
“人來瘋!”,一位朋友也這么親昵地說他妻子。他說,平常家里每頓飯也就兩三個菜,葷葷素素便過去了。但親戚朋友們一上門來,留下吃頓便飯,妻子的“瘋”勁就發(fā)作了,掏遍壇壇罐罐,扒盡冰箱儲藏,電爐、煤油爐、液化氣爐一起發(fā)熱,鐵鍋、鋁鍋、沙土鍋個個冒氣,待她招呼客人“吃飯嘍,沒有什么菜,將就一點吧”之時,紅紅綠綠、煎煎炒炒已經(jīng)布了滿滿一桌。熱情待客,是真的,但只占一半,另一半是她的“小九九”: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能干,展示一番自己的手藝。
上心觀察幾次,下細默想一回,發(fā)現(xiàn)無論是小孩還是老者,無論是青年還是壯年,也無論是男子漢還是女同胞,幾乎人人都有點“人來瘋”的病根,只不過其癥狀在小孩子身上要表現(xiàn)得明顯一點,強烈一點,約莫這是人的天性吧。你看,這一位,那一位,還有你、我、他,不管平時性情怎樣文靜內(nèi)向,只要遇到人多面廣的時候,適宜發(fā)揮的場合,就那么容易亢奮起來,迫不及待地,淋漓盡致地,又或者是小心翼翼地,“猶抱琵琶”地,總是要一試牛刀,一露崢嶸,一抖自己的拿手好戲,好似異魂附體,瘋瘋?cè)蝗珱]了平時的端莊樣。
那么,苦苦修煉“穩(wěn)重”、“成熟”的人類怎么會每每“不穩(wěn)重”、“不成熟”地“人來瘋”呢?從人們的生活經(jīng)驗和彼此交往、交流中,大約可看出些端倪。一般來說,人都不是甘于寂寞樂于冷落的,而平日里工作也罷,休息也罷,過日子也罷,大抵皆系枯燥的,平淡的,千第一律的,缺乏新鮮的滋味與色彩。另一方面,人都具備與生俱來的表現(xiàn)欲,總想在別人面前顯露一點什么,展示一點什么。還有,也就是推動人類發(fā)展進步的一股強大的動力——競爭性,無時不在“蠢蠢欲動”,試圖超過別人一截,壓過別人一籌。這樣,一旦“人來”,也就帶來了“瘋”的契機,這哪能不猶如服用了興奮劑,且站在起跑線上的運動員——他得好好打一頓“精神牙祭”哩。
確實,“人來瘋”給人好處多多。只要真正“瘋”起來,緊張的心情便可得以放松,得以滋潤,平淡的時光也便添了快活,添了彩頭,壓抑著的個性當然也就得到了舒展,得到了張揚。不消說,冷藏著的能力更可以進發(fā)出來,噴濺出來。而且,那眾人打堆兒的所在,場面也就熱烈了,氣氛也就活躍了,關(guān)系也就融洽自在了。真可謂瘋到好處,其樂無窮。
要成為真正的“人來瘋”,又不是輕而易舉之事。得“瘋”在適當?shù)膱龊?,不能率性而為,隨地撒瘋,這是不用說的。更難的是,得有本錢,要具備發(fā)“瘋”的那副脈相,那團底氣。一無所長,二無自尊,三無進取心,成日里像根冬眠的老麻蛇似的人,只怕移植給他一道瘋神經(jīng),他也懶得瘋上一瘋。而沒有一點“人來瘋”秉性的人,也許倒真的染疾在身了。
“人來瘋”的基因既然在每個正常人身上潛藏著,那就等待著喚醒,等待著裂變,等待著釋放能量;“人來瘋”既然能夠使人的潛力得到揮發(fā),本領(lǐng)得到騰挪,從而就會使人獲得快樂,獲得滿足,獲得成就感;“人來瘋”既然能夠起到潤滑劑的功用,粘合劑的效能,于己、于人、于社會都多有益處,你、我、他何妨在機會合適、環(huán)境相宜時都放開手腳“瘋”上一把。原來就很“瘋”的,繼續(xù)發(fā)揮,再接再厲;原來不怎么“瘋”的,加強力度,加大密度;原來靦腆于“瘋”的,放開膽子,迎頭趕上。
“人來瘋”,需有人來才能發(fā)“癥候”,如同鑿去泉眼上方的石頭,泉水才能噴涌出來。為了使“人來瘋”出現(xiàn)得更普遍,其“癥”更重,其率更頻,實在有必要變“人來”為“人去”,主動為其送上催化劑,互相點火,互相激發(fā),將漫長的等待縮為瞬間的引爆。我們逗他“瘋”,你們引我“瘋”,大家經(jīng)?!隘偂逼饋恚兆迂M不更有滋味,生活豈不更有色彩,社會豈不增添了一股又一股創(chuàng)造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