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門前的小號與長笛之戀

尹志剛

本文記錄的是一對軍人伉儷的故事，在小號與長笛的愛情對話間，他和她，成為高山流水的知音。

升旗儀式后，如此浪漫的婚禮在天安門廣場上舉行

2002年5月1日。早晨5時許，天安門廣場上的五星紅旗在雄壯的國歌聲中冉冉升起，隨著最后一枚音符鏗鏘落定，國旗抵達旗桿頂點，成為大地與天空之間的神圣標志。擔負天安門廣場升旗任務的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由38人的國旗護衛(wèi)隊和62人的軍樂團組成。武警軍樂團中，身為小號首席的27歲的演奏員高健，在用高亢嘹亮的小號領奏《義勇軍進行曲》的引子時，別有一種激動在心頭。今天是“五一”節(jié)，也是他升旗整整11年的紀念日，更是他和戀人馬寧的“愛情節(jié)”。他和心愛的姑娘馬寧將在升旗演奏儀式后舉行婚禮。

高健的未婚妻馬寧，是武警軍樂團里獨一無二的女演奏員，也是擔負天安門廣場升旗儀式任務的100位軍人中的惟一女性。這一天，吹長笛的馬寧破例地沒有出現(xiàn)在軍樂團的隊列中，而是靜候在天安門城樓的后面，等待著那個幸福時刻的到來。

5時20分，升旗儀式完畢。高健放下小號，手捧一束樂團領導贈送的鮮花，以軍人的步伐朝天安門城樓方向大踏步走去，幾乎同一時間，他望見身著婚紗滿臉幸福的馬寧懷抱鮮花向他迎來。軍樂團的樂手們則一改以往的嚴肅，大家面含笑意，背對天安門保持著依然整齊的列隊，以一片莊嚴的軍綠色為高健和馬寧充當獨特的愛情背景，兩位小號手，為他們隆重地吹奏起了門德爾松的《婚禮進行曲》。一身潔白的新娘被新郎墨綠色的軍禮服映襯著，開成了一朵美麗的白玫瑰……

國旗下，在高健和馬寧非同尋常的愛情之花綻放的背后，還藏著一段頗有意思的故事。

高健出生在冰城哈爾濱，1991年秋，高健以一名小號手的資格，被中國人民武警軍樂團特招入伍。1991年5月1日，國旗護衛(wèi)隊從最早的3個人，改為國旗班，增至30余人。軍樂團也相應“擴軍”，以解決現(xiàn)有人員不夠，無樂手可替換的燃眉之急。只不過，軍樂團這次變更為在全國范圍內“撒網”，竭盡全力“捕撈”具有一技之長的管樂人才。

軍樂團上哈爾濱招生來了！這個好消息叫那些學銅管樂器的孩子們的家長喜出望外，誰不想讓這支光榮的樂團把自己的孩子挑走呢?？僧吘鼓怯质前倮锾粢话?。高健這天放學回家，一進門就問父親：“軍樂團來招生了，爸，我想去報名?！备赣H先問兒子：“你先得告訴我，你想不想當兵？”高健攥了一下拳頭，表示著決心：“我想?！备赣H把手放在高健單薄的肩膀說：“那好吧，你可以去報名?！?/p>

在高健的眼里，愛好音樂的父親什么樂器都會，尤其精通民樂，像笛子、二胡、揚琴，樣樣都能擺弄。父親教高健武術、畫畫，也想讓在琴聲中泡大的兒子掌握一種樂器，便教他揚琴?？筛呓@種用小竹槌敲擊發(fā)聲的弦樂器實在是不感興趣，嫌它的低吟淺唱過于輕飄陰柔。有一次，父親從單位帶回一把小號在家里吹，高健就在旁邊聽。當小號嘹亮的聲音回蕩在屋子里，它那璀璨閃亮的音色、特有的號召力及其軍人般豪邁的吹奏姿態(tài)，給了少年高健一種強烈的震撼，他一下子就迷上了它，覺得由金屬制造的小號才是男子漢手里的樂器。高健對父親說：“爸，我不想學揚琴了想學小號。”高健原以為對自己的喜新厭舊父親會持反對態(tài)度，不料父親竟微笑著答應了。就這樣，從11歲起，高健開始跟著父親學吹小號，待打下了一定基礎，父親又把他送進黑龍江省藝術學校。

此番軍樂團來哈爾濱物色人選時，高中才上了一個月的高健已吹了四五年小號，打下了較為扎實的功底，他的小號演奏天賦亦日趨顯露。高健還記得，那是一次真正的音樂考試，曲目的難度大大超越了考生的年齡，以至淘汰率很高。可最終，高健以明凈脆亮的小號獨奏無可挑剔地征服了所有在場聆聽的考官們。這一年，高健剛滿16歲。

爾后的軍訓，通過練軍姿、體能，走正步、旗步，高健的人生樂章完成了從學生到軍人身份的變奏。3個月后，高健就站在軍樂團的隊伍里擔任正式演奏了。

眾所周知，國歌的旋律，第一句就是小號領銜的，小號有銅管樂隊中的王子之稱。由字吹出的朝氣蓬勃的6小節(jié)的國歌引子，是整部樂曲主題的發(fā)端，后面的樂句都是經它而發(fā)展、漸進與高潮。所以小號是很重要的，這就意味著高健的位置很重要。高健深知自己代表著國家的形象，小號在他手里等于軍人的武器，雖則常吹常奏，他每天也要把國歌引子吹上100次才行，臺上一分鐘，臺下10年功。若想在廣場上吹出完美無缺的旋律，萬無一失，必須練就一身真功夫。從1991年到2002年，從一名小號手到小號首席，高健升旗11年，從來沒有吹過一次“冒泡”，特別是在首都師范大學音樂系進修后，高健的小號演奏更加爐火純青。有著十幾年的老兵閱歷的他成了軍樂團里的頂梁柱。

軍樂團里共有11名小號手，作為小號首席的高健帶領著8把小號。馬寧說她的戀人高健天生就像吹小號的，在她充滿愛意的心目中，無論高健的形象、氣質，還是五官、特別是嘴唇，若從專業(yè)的眼光衡量都是如此的完美無瑕。

軍樂團來了漂亮的馬寧，高健對她一見鐘情

馬寧是1997年8月來的軍樂團，此前，她是天津音樂學院的學生。比高健晚到樂團6年的馬寧，雖是個“半路出家”的軍人，但軍人的概念于她并不陌生。因為馬寧自幼生長在軍人之家，她的爺爺、父親、姥爺、姥姥都是當兵出身。

馬寧的老家在太原。和高健一樣，她身上的音樂細胞也來自于父親的言傳身教。高中畢業(yè)，馬寧報考了天津音樂學院，專修學院派長笛。

當馬寧還是個大學生的時候，就想過等畢了業(yè)進軍樂團，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使她對軍旅生涯情有獨鐘。1997年，馬寧上到大四，聽說武警軍樂團在這一年將從各大音樂學院招生，而且要招女的，她興奮得報了名。

1997年1月份，考試的時間到了。在鋼琴的伴奏下，馬寧從容不迫地試奏了兩首曲子，有一首是威爾弟的歌劇《茶花女》中一段著名的間奏曲，難度較大。這兩首曲子她已準備了多時，因此狀態(tài)極佳，臨陣發(fā)揮相當完美。吹奏后，幾位考官相互交流了一下目光，不露聲色地問了馬寧的簡歷，然后讓她回去等通知。

在等待的日子里，馬寧挺著急的，雖然畢業(yè)的去向不少，比如像中國歌舞團、中央芭蕾舞團，這兩家大團都是缺長笛?？汕橄等盅b的馬寧第一志愿是報考軍樂團。她覺得任何一個樂團都不能取代軍樂團在她心中的位置，包括中國交響樂團、中國愛樂樂團，都不可能擁有這種在首都的廣場上升國旗奏國歌的殊榮。

1997年8月初，馬寧終于接到中國人民武警軍樂團正式通知，她以第一志愿被錄取。

馬寧沒來軍樂團之前，高健就聽說了，有一個吹長笛的女大學生，叫馬寧，人長得很漂亮?？?2月底馬寧來報到后，高健并沒有見到她，馬寧參加軍訓去了。轉過年的3月份，高健聽說馬寧軍訓回來了，便急于去她的宿舍一暑芳凈。正好那陣子高健有個同住一屋的好友，他吹薩克斯，愛上一個女孩，也是女大學生，比馬寧來得早。高健和這位好朋友無話不談，就說：“我喜歡上那個吹長笛的女孩。”朋友說：“哎呀，那太巧了，她倆正好是同屋。”

高健說去就去， 還買了點吃的帶上。那天馬寧剛回來，風塵仆仆，身上的衣服臟兮兮的，走正步穿的膠鞋上面沾的全是泥。馬寧留給高健的第一印象特樸實，而且文靜。當時高健是少尉，故此一見到他這位干部，馬寧就訓練有素“啪”地一個立正，沖高健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排長好！”高健一看，用領導的口氣說：“哦，坐吧坐吧?！备呓⌒南?，這女孩還真有禮貌呢。馬寧呢，當然不曉得高健是個目標性很強的愛情偵察兵，也不知道高健的名字，她只是覺得面前這個英俊帥氣的年輕少尉很有親和力。

小號與長笛剛柔相濟的曼妙組合演繹愛情雙重奏

因為對馬寧的印象好，高健借機會老往馬寧的宿舍里跑。每回吹薩克斯的哥們兒一去找唱歌的女友約會，高健也會跟著過去找馬寧。剛去那會兒，高健和馬寧的話題都局限于工作上的事。高健琢磨著，光這樣不行，要設法打開新局面。恰巧這時候，高健表哥的小女兒要學長笛，苦于沒有合適的老師。表哥問：“高健，你們團有那么多吹長笛的，給找個老師吧?！备呓÷犃?，暗自欣喜。

這樣一來，馬寧每星期都按時去教高健的侄女，每次去表哥家，高健理所當然地充當護花使者。

這下高健得意了，但馬寧這老師當?shù)每商菀琢?。用高健的話說，她和侄女，不知道誰教誰。侄女只有六七歲，可人小脾氣大，好幾次上完課，高健都聽見有人哭，不是學生，而是老師。高健問：“哭什么？”馬寧說：“小孩子不聽話?！备呓「袊@一聲，有道是自己家人教不了自己家人啊。看她怪可憐的，高健就安慰道：“學不學無所謂，咱去了就當吃頓飯唄?！逼鋵?，馬寧也對高健好感多多，作為他的好朋友，在兩人剛剛交往的微妙階段，她也想做出點什么來證明一下，假如教不會小侄女，惟恐對不住高健?？尚≈杜制豢吓浜?，所以把她急得直哭。

兩個月后的一天晚上，高健又去找馬寧，她們屋里的日光燈壞了，而與她同住的女孩又沒在， 高健有了單獨和馬寧在一塊的機會。馬寧點燃了她書桌上的一支紅蠟燭，溫柔的光暈富有詩意地溢滿了靜謐的房間。在這浪漫的關頭，高健打開他從香港買回的一個小CD機，反復播放著一首名叫《偏偏喜歡你》的情歌，兩人并著肩一起傾聽，也不知聽了多少遍。聽著聽著，兩人坐得越來越近，兩顆愛的音符就這樣碰撞到了一起，陽剛的小號和陰柔的長笛這樣合奏出了曼妙的愛情小夜曲。

這一天是1998年4月18日，這個日子被他們深深記憶著，后來便成了他倆的“愛情紀念日”。

高健和馬寧的交往是“地下”進行的。因為馬寧作為學員，還沒提干。部隊有規(guī)定，干部和學員之間是不準談戀愛的。為了這個緣由，高健和馬寧的約會地點也是秘而不宣的，并且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每回高健悄悄告訴馬寧，你在前門那兒等我，5點鐘，在對面的公共汽車站?；蛘吒呓√崆百I好電影票，偷著塞給馬寧一張，然后兩人神不知鬼覺地鉆進某家電影院。中山公園則是他倆的才據(jù)點。

兩個志同道合的青年軍人似火燃燒的愛情，最后還是讓領導知道了。從高健16歲就帶著他的老領導像父親一樣囑咐高?。骸白⒁恻c影響啊?！币荒甓嗪?，馬寧提干了，高健才把他倆的愛情公開，兩人還為揭幕式在小飯館請了一次客。

由于軍樂團原是清一色的男子漢組成，沒有設計女裝，所以4年來馬寧穿的都是男裝，包括帽子、衣服、鞋，都是男式的。盡管她身材修長高挑，男式軍禮服穿在身上，仍然顯得肥大。馬寧也不可能像別的女兵一樣夏天穿裙子，連一頭秀發(fā)也要藏在軍帽里，要不然便會破壞軍樂團隊列的整體美。她的性別角色幾乎被軍禮服和馬靴同化了，只有大檐帽下面的一雙美麗的女性的眼睛，才能將置身于堂堂須眉中的馬寧區(qū)別出來。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軍樂團全體才無可爭議地將“花木蘭”這個美譽送給了馬寧。

形式軍樂才在天安門為升旗儀式演奏國歌為10天一次，即每月的1號、11號、21號。平時由國旗護衛(wèi)隊伴放國歌錄音。升旗時，小號冬天上8把，夏天上6把。長笛有4只，加一支短笛。軍樂團要演奏兩首曲子，一首是《義勇軍進行曲》，一首是稱為第二國歌的《歌唱祖國》。一出天安門城樓，邊起邊吹的就是氣勢輝煌的《歌唱祖國》。走過金水橋，跨進長安街，來到國旗桿底下，大約是1分多鐘，然后變成旗步，繼續(xù)吹這首歌至3遍。一到長安街，國旗護衛(wèi)隊就踢正步，108步。軍樂團奏國歌的長度是2分07秒，伴著國旗慢慢升起，最后精確地升到桿頂時，樂曲戛然而止。整修程序，速度掌握是以秒計算的。對參與天安門廣場升旗儀式的全體武警官兵而言，廣場上無小事。

至今，高健已升旗300余次，馬寧也有100余次。他們都還對第一次升旗的經歷記憶猶新。馬寧是1998年8月1日，建軍節(jié)那天，參加第一次升旗的。在這之前，武警軍樂團是銅管編制，“八一”之后，雙加入了長笛等木管。穿上升旗禮服，站在隊列里面，就她一個女樂手，馬寧特別興奮、激動。馬寧心里想的是第一次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她在前一天就老思忖著隊列是怎樣變換的，步子怎么走。走旗步時，重拍都是在左腳上，如果自己變成右腳，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在隊列穿過金水橋，抵達國旗桿底下，馬寧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激動得喉嚨哽咽，結果她越想越吹不出來了。提起第一次升旗，高健也有同感，他幽默地說自己當初做動作時，身體都是僵硬的，但是這一特征跟軍人卻很符合。

現(xiàn)在的高健和馬寧都成了軍樂團里的“小領導”，手下帶著十多個兵。馬寧還是優(yōu)秀黨員、優(yōu)秀干部，獎比高健拿得多。高健是小號首席，年輕有為的他深受團領導器重。1996年，軍樂團組建全軍第一家爵士樂隊，團長便交給高健全權負責。

高健和馬寧在部隊的工資有限，物質上鮮有追求。他倆的婚禮操辦得非常儉樸，只在和平里的一家小餐館辦了幾桌再普通不過的酒席。高健和馬寧的新房是亞運村附近的一幢老樓，一室一廳的屋子沒有裝修，地上鋪的仍舊是流行在上世紀80年代那種塑料地板革。只有從門上貼的紅喜字，和墻上的新婚照，才能使人破譯這間屋子原來是一對愛情鳥的愛巢。

2002年5月11日，短暫的蜜月過后，高健和馬寧又并肩出現(xiàn)在天安門廣場升旗儀式演奏行列中，伴隨著軍樂團雄渾壯闊的國歌，五星紅旗從這對軍人伉儷的視野中如朝霞般絢爛地升起……

（責編：丁可）